当菊花又开的时候

王美东

清明时节,菜花黄了，柳条密了。人们焚香上供，烧纸跪拜，祭奠故去的亲人，一缕缕青烟扶摇直上，烟里飘荡淡淡的悲伤，风中牵动长长的思念。

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在麦埂上放飞纸鸢，在菜花田边嬉戏玩耍，热汗淋漓，童语喧哗，蓬勃的稚气冲破了伤感肃穆的气氛。

老家西墙边，斜插着几根枯黄的菊花花柄，吊着数片褐色的枯叶。深秋里，霜寒露重，菊花在肃杀秋气中绽放芳华，点染寒秋，直至抱香枯死枝头。

春信如潮。经过一冬舐血疗伤，积蓄力量，菊花带着新生的疼痛慢慢苏醒过来，根旁萌发出许多新的脚芽，长出一枚枚新嫩的绿叶。绿，鲜活，闪亮，娇嫩，馨香，像刚出生的婴儿，让人心生怜爱。

这一排菊花，是岳母生前四处打零工时，从别处人家带回来的。岳母识字不多，也不懂养花，但独爱菊花。

到爱人家相亲，是在那年盛夏，满满两场玉米粒，晒得很厚。岳父在乡村中学教书，早出晚归，分担不了多少农活。家里的庄稼地，四千多只蛋鸡，咩咩叫唤的大羊小羊，基本是岳母忙里忙外辛勤伺弄。繁重的农活如座小山，岳母像个男人一样，硬扛了下来。

春天，东方初白，林鸟未鸣，就钻进钢架大棚里开墒培土；夏天，烈日似火，没有一丝风，待在闷热的鸡棚里喂鸡、拾蛋、挑肥；秋天，高大的稻垛、玉米垛、黄豆垛堆起了丰收的喜悦，也浸透了辛劳的汗水；冬天，天寒地冻，雨雪交加，料房里机器轰隆，岳母忙着粉碎饲料，汗水湿透衣背。

岳母识字不多，但知情达理，善良大度。每当我和爱人有了争执，她总是笑言“刚抓的小猪不合把”，不袒护她，不数落我。当我们有了孩子，岳母常常骑车往返几十里帮我们照看孩子、料理家务，风雨无阻。岳母和邻居关系非常要好，闲暇聚在一起拉家常，说到有趣处，岳母爽朗的笑声，老远就能听到。邻居家农活到了紧要关头，需要帮手，她总是放下自家干不完的活，热心地帮人家搭一把手。

岳母全部的生活理想，就是毫无保留地给予我们全部的爱。她，把我们放在心尖、捧在手心，我们就像小鸟，躲在她既温暖又可靠的羽翼下，尽情享受母爱的温馨和慈爱。含辛茹苦，积年累月，岳母劳动了大半生，柔弱的肩膀终于扛不住劳累，在五一劳动节离开了我们，没能等到菊花再开的日子。

一个又一个秋天，种花人开心的笑声已消失在云天外，菊花依然会在墙边执著地盛开。白似雪落，紫如靛染，橙若霞飞，俏丽含蓄，香气清远。岳父剪下白色花朵，一朵一朵摊在竹筛上，装成了一个硕大的花盘。清晨，太阳升起，霜气渐消，端出竹筛；下午，太阳西斜，露水未生，就端回来。几个日头下来，菊花晒干风干了，小巧而齐整。

菊花泡茶，常饮有益。捏几朵，泡在透明的茶杯里。花，得到水的滋润，又徐徐开放，一层一层明净的白色花瓣，簇拥着嫩黄的花蕊，像刚采摘下来。菊花在杯中袅袅回旋，菊香悠悠长长。又情不自禁想起岳母在田间劳作，在灶边炒着又脆又香的青椒百叶，在为我们铺垫晒得又暖又软的棉被。饮一口菊茶，一股暖流在心里升腾开来，两行热泪也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在这个春天，菊花又重新开枝散叶了，瓜瓞绵绵，生生不息，牵起我们对岳母的深深思念。岳父说，他要移栽一些菊花到墓边，让菊花开满岳母安息处。

当秋天来临，当菊花又开的时候，见花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