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薛宝钗的偷听事件,熟悉红楼梦的读者应该都知道,那就是薛宝钗滴翠亭偷听嫁祸林黛玉之事,为防止有人对此段情节不熟,下面原文引用一段。 第二十七回,写薛宝钗因追扑一双玉色蝴蝶来到滴翠亭上,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原来是宝玉房中的两个小丫环红儿和坠儿在说极其私密的悄悄话,内容是贾芸捡了红儿手帕的有关情事。讲了一阵,生怕有人在外头听见,便说要过来把窗子推开,以防有人躲在那里听见,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红玉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宝钗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坠儿道:“何曾见林姑娘了。”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是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 对于这一事件,过去争议较多的总是薛宝钗是否有意嫁祸给林黛玉,为之争辩者多认为薛宝钗在主观上只是要避开是非,至于口中喊出林黛玉的名字只是因为她刚才便寻过林黛玉,情急之下,自然就会叫着她云云。如果孤立的只是纠缠在这一点上来争论,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也永远得不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因为作者精心构建的这一段故事,其内容要比这一点丰富得多。 薛宝钗 首先,我们必须联系这个故事情节的整体来看。这样就会发现,平日稳重平和、开口便女子要以“贞静”为主的薛宝钗,今日却一反常态,为追扑两只蝴蝶而一路奔跑,以至“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一点也不平和贞静地“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很明显,这是作者有意借两只蝴蝶把她引到这个目的地来,展开以后对她的刻画、描写的。 当时的薛宝钗“刚欲回来”,因听见亭内有人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一个“煞住脚”,一个“细听”,便把当时薛宝钗的心态揭露得很深刻:她是一个酷爱获取别人隐私的人;但她同时又是一个绝对不愿让人知道她有这种嗜好的人,她的隐私是不能让别人获取的。因为如果她的这种隐私被人知道了,她就必然会得罪亭内的两个丫头,破坏她平时精心塑造出的形象。 宝钗宝玉 其次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两全其美,二者兼得,既获得了别人的隐私,又不用自己付出代价,“金蝉脱壳”之计就势在必行了。这个计的特点,就是要找一个人来做她的替罪羊。这个人以谁为好呢?那是完全不用考虑的,她呼叫“颦儿”是非常正常的,如果叫了别人反而不正常了。 至于辩者说薛宝钗只是在情急之下不自觉地呼叫了林黛玉而已,其实不然。因为这件事在别人来说,可能会觉得紧张,措手不及,但对镇定老到的薛宝钗来说,却是一点儿也不“急”。你看她对两个丫头的那一番话,句句合情合理,连薛宝钗认为“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的小红丫头也一点没听出破绽来,认定了刚才是黛玉在此地而且偷听到她们的说话,竟紧张得“半日不言语”。 林黛玉 在整个过程中,作者还特别写到薛宝钗“故意放重了脚步”,“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在十分短暂的时间里,薛宝钗便有三次“ 故意”的动作,她哪有一点“急”呢?她既不语无伦次,也不手忙脚乱,一切说得滴水不漏,做得镇静自若,这样高水准的一个“金蝉脱壳'之计,能说她不是有意嫁祸林黛玉吗? 第三,我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不是有意嫁祸她的情敌林黛玉,难道嫁祸林黛玉之外的其他任何人就可以了吗?这种行为不同样是损人利已、卑鄙可耻吗?如果她确实是因仓促间的一念之差而作了错事的话,事后她应该会感到惭愧和内疚的。可我们看到事后的薛宝钗却是“一面说一面走,心里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她完全是一副得意的样子,哪有丝毫的愧疚或不安? 她关心的是这两个被骗了的丫头会怎样去推想林黛玉听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而绝对不会去关心被蒙在鼓里的林黛玉会受到怎样的伤害。更可怜小红还为她说出“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这样的话来!薛宝钗为人心计城府之深、伪善欺骗性之强,由此虽然才见到一鳞半爪,但也已经足以令人心惊胆寒了!我们看多了薛宝钗在人前的种种表现,听多了人人对她的赞誉,而这里作者却偏偏写了一大段薛宝钗在人后、在她一个人的时候的言语和行动,而这种独处时的言行恰恰就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正面目,这便是作者要揭示出的薛宝钗的真正面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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