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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石风物 之六——小煤窑

 昆仑冷月 2019-04-07

  逢石河的小煤窑有好几个,逢北村有,虎尾河有,黄庄和缸沟也有。但经营时间最长最稳定的,要数薛庄柿树洼的那个煤窑了。

  逢石河产的煤被称为“臭煤”,这个名称主要是为了和那种俗称“香煤”的无烟煤区分开来。煤并无“臭”味,只是刚开始燃烧时烟大,有点儿呛人的硫磺味。在一阵烟雾缭绕之后,煤就着起火焰来,燃烧性能很好。这种煤结构松散,没有大块的炭,也缺乏粘性,封火,时需把煤里加入煤土和水充分搅拌均匀(我们这里叫扎煤),这样的煤封的火,第二天打开煤块才不会松散。

  针对这种煤的燃烧特性,逢石河家家户户的厨房都有排烟的通道。而煤火盘得高可及腰,肚大口小,内有炉齿,下有渣坑,中有投火眼,通风性好。上面有锅匼廊坐锅做饭,后有烟洞后可使温水,前面的两边还有猫娃洞可炕小毛孩们尿湿的衣服褥垫哩。

  猫娃洞之所以叫“猫娃洞”,是因为天冷的时候,那猫娃太喜欢到这洞里来卧,打都打不出去。但你一定要有“狠心',不能让这洞真的成为猫娃洞,因为猫娃一旦习惯在此居住,没多长时间就受了“热”了,变得焦毛獦獠揖,吃不进食儿,很难再喂活了。

  小煤窑煤的销路就是河道内各村的农家,冬季里学校学生们取暖也用这煤,煤火的样式和农家做饭用的煤火不同,四四方方,一般一面靠墙,其它三面下部各有一个投火眼。这种煤火无炉齿,肚大口小。夜里封火的时候,架了很多干煤块,扎好的湿煤糊在上面,像一个倒扣的大锅。

  煤窑的销售旺季应该是在跌入腊月以后,家家都要蓄上两车过年的煤。

 

农家过年,忙在腊月,闲在正月。

尽管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但对于农民来说,应季的农活是必须要做完的。譬如那“歇乏”了大半个冬季的秋地要上茅粪,还要打梗,这年前就必须把茅厕担得干干净净,一来表示辞旧迎新要清除污秽,二来让茅粪在田梗里充分腐熟,待来春栽红薯时不致于“烧”根伤苗。再如那出猪圈、出吽圈、出羊圈,小麦冬灌防冻,松土保墒,若逢年内打了春,还要下红薯母儿、下烟秧儿……再加上这过年的活儿,哪天去前山拾疙瘩,哪天去薛庄把煤拉,哪天杀猪又宰羊,哪天支锅做豆腐,甚至那哪天炉、哪天蒸,哪天使油哪天写对儿都要做到心中有数、事先安排。街坊邻里还要互相通气,搭伙儿帮衬,有的事儿一家干不来嘞。

  农家话说“男人怕回茬,女人怕年下”,决非虚言。你看那当家的女人们,织布剪裁连衣服,裹底拧绳做鞋子,上有老、下有小,过年时按每人一身衣一双鞋来算,这中间有多少道工序,需要多少个白天和黑夜?那小麦淘洗凉晒磨成面,发面使碱揉成团,“变”成那带着红点的沙豆包,形形色色的花样馍,支支棱棱的炉馍,金黄酥脆的“箫管儿”,外焦里嫩的“麻糖”,又经过了多少个步骤?……只有她们最清楚。

  那些毛孩儿毛妞们盼望着一天比一天近的年下,恨不得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呀!盼归盼,时光照样那么走,不紧也不慢。那过了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放了寒假,也要帮着大人忙活嘞!忙些啥?清扫屋子擦窗户,捡柴洗衣担煤土,揣豆馅儿,洗萝卜,收拾碗筷喂家畜,清炉渣,锯木头,贴画贴对儿装香炉……活很多,就看你干不干了。

  现在,人们都在抱怨年味淡了,找不到过年的感觉了!那过去的年味在哪里呢?莫不是就在庄稼人稔熟的日程上,在农家女人的指尖上,在蒙童清澈的眸子里吗?! 

  跟着大人去拉煤是件很愉快的事。

  学校放了年假之后,毛孩毛妞们出了”牢笼“,一面算计着大人分配的活计,一面扳着指头数那过年的日子。捡一个日头暖暖、无风无土的好天气,推上平车,和大人一道去拉煤也算是重要任务之一。

  逢石河东西两岸的道路并无太陡的坡道,无论哪个村的人去拉煤,去帮大人推车的半大孩子都爱坐在车里让大人推着,非常“享受”。但如果大人放心让他们推空车,那是最好不过——

推平车,太好玩,

胜似那平常推铁环。

推铁环,就是玩,

如今帮家把活干,

心里当然更喜欢!

往前走,庙沟口,

篮球场上笑语掀,

有人打球有人看。

石圪台,大渠畔,

妇女孩子一大片,

洗萝卜,洗红薯,

洗筐洗盆洗碟碗……

  以前农村青年人结婚,不像现在放在”五一“、“十一”、“国庆节”,基本都放在腊月里,过年和办事放在一起,既节约又喜庆。所以腊月里在路上碰上结婚,那是最常见的了。

推平车,正往前,

锣鼓叮咣伴管弦,

听声音就在井那边。

弓起腰,碎步点,

毛孩推车一溜烟,

遇人躲,遇狗闪,

鸡飞狗跳猪叫唤,

慢些——

慢些——

他爸爸在后大声喊!

你只管喊,没听见,

花媳妇可能很好看。

转眼来到井台边——

唢呐声声吹破天,

笙笛阵阵和主旋。

板凳挡道新人站,

三叉路口人围满。

吹吧,吹不好不能走呀!

  这时候,把平车放在路边,或者直接横在路上挡住那娶亲的队伍。看热闹的人非常多,那“吹手”也就格外卖力气,总会拿出他们的十八般武艺,好好的露一手。有用鼻子吹的,有用小碗在那唢呐前面转动模仿各种鸟叫吹那 《百鸟朝凤》的,使你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好功夫。

  新郎官基本是蓝色中山装,而新娘往往是一身红,连那头发上别的花也是红的。“花媳妇”嘛,要的就是这种吉利的色彩,逢石河就有“花媳妇,穿红裤”的童谣。花媳妇到家后,人们对她的称呼往往也带一个花字,这样叫习惯了,几十年过去了,花媳妇已经七老八十了, 人们还是“花奶”、“花婶”的叫着。

新郎新娘真好看,

手执红花带笑颜!

新娘羞得低着个头,

新郎窘的红着个脸。

吹手吹得滴哩哇——

花轿启动“周凤莲”,

《春来到》,《汉东山》,

《大、小桃红》吹一遍。

花生糖蛋儿如下雨,

冷不零丁又下“纸烟”,

滴哩哇,滴哩哇,

顺过板凳往前赶,

走向那井后沟里边……

捡了那三个糖蛋一支烟,

哈哈,爸爸——

我吃糖蛋儿你吃烟!

  去拉煤的路上,若能遇到小伙伴(同学)们家也去拉煤,那就更好玩了。两家的调皮孩子把这两辆平车车杆相对别在一起,一个坐在后边这辆平车的车板前沿上,双手扶着车杆掌握方向,一个在后边或侧面推着车走,最好是在稍微下坡的路上,那车越走越快,直至飞跑起来,那感觉就是现在的“东风”带拖挂呀!

继续走,再往前,

过了逢北是逢南。

寨上口边正杀猪,

唧咧啦哇乱叫唤。

过学校,水井边,

火烧大锅冒青烟,

米筛里边支豆腐,

白白嫩嫩惹人馋。

锣鼓响,响叮当,

南边过来人一邦,

穿红戴绿踩高跷,

扭腰调胯出洋相!

孙悟空,跑得快,

后面跟着猪八戒。

沙僧牵马唐僧坐,

旁边傍个老妖怪。

  这是逢南村的秧歌队在搞彩排哩,准备正月十五好好和别的村比一比。特别是那峡北头村上年弄了个“小鬼扳跌”在逢石河露了脸,逢南村不服气嘞!今年排练从入秋就开始了,越调戏班的人马全都用上了,你看那拿大烟袋的老太婆扭得多滋润,还有那个吊着白胡子的老头那毛驴赶得,真是拉着不走,赶着倒退,活脱脱的犟驴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薛庄村的柿树洼,是逢石河下游西岸一道东西走向的山沟,沟内有淋山水流出,归于大河。沟南靠山,沟北为一土岭。沿土岭小路而上,曲经通幽,绿树掩映,只见两个大洼中,窑洞列布,柿树成荫……薛庄田家的大多数人家和部分薛姓人家在此居住。

  到了柿树洼沟口,往西上了那个小土坡,沿北坡根的道路往里走,就可以看到煤窑了。一个打麦场大小的场地上,堆着半场的煤,而在煤场西边靠上一米多高的圪台上,就是煤窑的窑口了。

  这煤窑的窑口高不过两米,宽约一米五左右,是用方块石立券垒砌而成。窑工们头上戴着长嘴的瓷油灯,拖着满满的一筐煤从那窑里弓着身子走出来,把头上的瓷油灯摘了,顺势把油灯把儿插在石墙上的石缝里,这才站直身子,掉转身来,手拉攀绳顺势一带,煤车往前跑的时侯,攀绳已从小车上摘了钩,车子顺着他身边的小道冲向煤堆。那窑工把手中的攀钩挂在腰间,弯腰跑两步,趁着煤车向前跑的惯性把煤翻倒在煤堆上。

  那推煤的小车四轮朝天被翻在了煤堆上,可以看到那四个车轮是木头做成的,木轮的直径约有二十公分,木轮的圆周上套着一个铁环,这铁环不仅把木轮箍得结实,而且跑起来非常耐磨,这木轮就非常耐用了。

  再看那窑工,浑身上下黑黢黢的,只有说话时可以看到白白的牙齿。他熟练地翻过小筐车,推着快步向窑口跑去,在快到窑口的那张桌子旁,接过记数员递过来的一根筷子一样的用于记数的木棍和那盏瓷油灯,把灯戴在头顶,就又推着车子下窑了。

  顺着窑口往里进,巷道越来越低,使你不得不低下头去,猫着腰往前走。二十几米以后,巷道好像向下坡伸展了,地上还有便于行走挖出的小坑,往前望漆黑一团,于是赶紧折转头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出来跑。

  煤窑是个很有“规矩”的地方,像这样随便出入窑口被发现是要挨骂的。具说在这个地方,像“塌”、“跨”之类的字眼不能随便说,不能打老鼠,不能把赶牲口的鞭子插在煤堆上……

  如果你来得巧了,赶上初一、十五敬老君爷,那窑场的地面上一定有燃放鞭炮的痕迹,有时还能吃上一个敬老君爷的“箫管儿”呢!“腊月十八老君生,不是下雨就刮风”,老君爷生日这一天,具说还要杀上一头黑牙猪敬献老君爷,那窑口往往会贴上“老君堂上坐,保佑全窑人”之类的对子,横批一般为“一窑之主”。

  开始装煤了,那煤是论车卖的,只要你的车子吃得住,你就只管往里装。平车车箱两头的荆圈放到最边的位置,装得溜溜满,用铁锨拍了又拍,试一试前后重量是否平衡,就可以走回家的路了。

  很多事物的变迁可以反映出时代的进步,小煤窑也是这样。

  逢石河的小煤窑最初是人拉小荆筐到窑下去采煤,具说越往巷道里走巷道就越窄越低,人只能爬着跪着前行,窑工们的膝盖上都挷着内垫棉花的木板(耐磨),条件之恶劣可见一斑。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巷道已经扩大,窑工们终于能拉着平车直着身子进出采煤了。八十年代后,煤窑承包经营,经营者进一步改善煤窑条件,采用了相对先进的炮采工艺等。

  黄庄西坡也有个煤窑,因为地处逢石河南端,外村人来此拉煤路途较远,自然就被冷落。后来,这个煤窑扩大规模,巷道扩展得高大整齐,还用上了小绞车和矿车。煤窑前边的场地上构建了一排排的炼焦炉,办起了“焦化厂”,弄得规模比较大。但不知什么原因真正正常生产的时日好像不长。

现在,全国的小煤窑早已全部关停,煤炭市场的供大于求迫使的供给侧结构调整也在大刀阔斧地进行。听说那年产几十万吨的煤矿都要被整合或关闭了。

  你不得不慨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呀!

策划:雪里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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