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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学家吴敏树虽然没种过田，不是一介农夫，但是，他长期住在农村，眼目所及，不是山水就是农夫；两耳所听，不是牧歌就是俚语。吃的是地里长的瓜菜和田里长的稻米，喝的是老井里的甜水和槽坊里的谷酒，嗅的是洞庭湖里吹来的带有腥味的湖风，手上沾着泥巴，脚上踩着牛屎。 简言之，吴敏树过的就是一种田园牧歌生活。 作为诗人，吴敏树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可能无动于衷，我们已经欣赏过他写的乡居四季图景诗，下面再读读他写的其他田园诗。 吴敏树最有代表性的田园诗就是年轻时写的《田家四首》，诗曰： （1）荷锄出门去，东风吹我衣。老年熟农圃，且教儿孙知。日高古原上，倦卧见鸟飞。叹息人间事，纷纷多是非。 （2）扶犁勿惊犊，我犊如小儿。老牛亦已苦，鞭驱乃何为？今年春雨足，田功良未疲。社集莫令薄，聊可备钱貲。 （3）今年东家田，去年西家阡。儿孙守祖业，长贫无变迁。早蔬和晚饭，我安人不怜。平生见大贾，金尽衣履穿。 （4）秧绿算禾黄，雨足忧旱荒。天公肯怜爱，忍负官家粮。官粮当早完，县吏莫踉跄。踉跄汝不苦，吾家为汝忙。 第一首诗说，我这个老农扛一把锄头出门去，春风吹着我的衣袂。老年人熟悉农事，也要教会儿孙如何操作农事。太阳照在古老的山原上，倦卧于草地看见天上的飞鸟。感叹人间世事，总有很多的是非。 试想一下，扛一把锄头走出家门，天公送来暖暖的南风，精神为之一振，田事做累了，就往地上一坐或者一躺，不管屁股底下干不干净，他为什么还要叹息呢？因为人世间总喜欢扯是非。首联和项联写得极为形像。 第二首说，你犁田不要惊了牛犊啊，我家的牛犊犹如我家小儿一样宝贝。老牛本来就很苦了，你为什么还要鞭策它？今年春雨充沛，农事做起来也不知疲倦。地方上要上交的粮食莫要少交，勉强能过日子就行了。 在过去的社会里，耕牛就是农民的宝贝，诗人在这里告诫那个梨田的后生，你不要惊扰了我家牛犊，你不要鞭打我家老牛，他是在替农民代言，这都是典型的农民语言啊！ 第三首说，这块田今年是你家的，去年可能还是他家的。儿孙能守住祖业，即使长期贫穷也不能变卖祖产。早晚都有饭菜吃，家人安生，别人也不会觉得你可怜。平生见到许多大户人家，千金散尽后，也穿着粗布衣裳。 诗人在这里讲了一个世俗的道理，在土地可以自由买卖的时代，千万要守住祖业，不能卖田，你如果卖田，穷人就会变得更穷，富户也会变为穷人 第四首说，从秧苗变绿到稻谷澄黄，雨水充足还一直担心有旱灾。只要天公肯怜爱农人，农人岂有不给国家完粮的道理？国家上缴要早早完成，县官公差也就不急急忙忙来逼迫了。逼迫农民你苦不苦啊，我们农民一年上头都在为你忙碌。 做过农事的人知道，秧苗栽下去以后，在前十天内有一段回青的日子，这就是秧苗的“变绿”过程，再到禾苗分孽，装胎，抽穗，扬花，灌浆，低头散子，澄黄，每一个过程，农民都在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有什么差错，生怕连雨半月干旱两月的日子降临。 农家语言，农家心事，这四首诗尽情吐露。 吴敏树笔下的田园生活当然不止有这些牧歌山情，风灾水灾旱灾虫灾时时威胁着农家，对于这些灾害，他也有生动的描写，我们再来读一首典型的《大风作》，诗曰： 北风动地寒夜号，飞廉跋扈如天骄。老树怒争作龙吼，讵肯偃屈如毫毛。青灯窗户悄相对，门外撞击纷喧嚣。盘空上彻几千仞，玉京恍惚声动摇。建瓴作势更沸渭，银河斗落驱波涛，万物簸荡将安逸。我今连墙覆高栋，床上重蓐身裘羔。那知他家茅屋破，儿女瑟缩声嗷嗷。斜穿卧榻冻雨湿，短褐不得谁长袍。男儿意气高复高，长安列第驱旌旄。兰台雌雄宋玉对，词赋不应徒解嘲。呜呼大裘广厦古人志，于今谁能办此非吾曹。 读这首诗，就让我们想起了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诗人首先渲染了风的猛烈：北风震撼着大地，在寒冷的夜晚呼号，飞廉魔神嚣张跋扈有如天骄。老树在发怒，像龙吼一样，怎么肯压低自己如毫毛样不起眼。青灯和窗户悄然相对，门外的撞击声喧嚣不止。凌空上通几千仞，玉京山都看不清楚，声音在动荡摇摆。居高临下的态势喧腾嘈杂，星斗落在银河激起波涛。万物像摇篮一样摇动，怎能安逸。 接着写富人和穷人在灾害面前的不同感受：我现在的近邻盖着高层建筑，床上堆着几床草席，身上穿着裘衣和羔羊皮子。哪里知道别人家茅屋破败，儿女瑟缩一团叫声嗷嗷。冻雨穿过卧榻打湿了卧榻，短棉袄都没得穿，谁能有长袍？ 再遥想着远方，男子汉的意气何其高啊，京城贵族的邸宅飘着旗帜。要在兰台决一雌雄，就有宋玉去应对，词赋不应该只用来白白地解嘲。 最后，说出自己的无奈：呜呼，好衣好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古人的志向，如今谁可以做到这点，不是我辈能办得到的啊！ 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末尾发出祈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从杜甫到吴敏树，时间过去了近千年，美好的期望还飘在空中，吴敏树遂反其道而行之，走回了现实，他说，古人的志向那么好，如今谁可以做到这点？不是我辈能办得到的啊！ 真是千年浩叹，千年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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