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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窗异草》—梁少梅

 风信子5dialxhg 2019-04-09

书生梁少梅年约二十四五岁,风姿秀美,言谈俊爽。那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他和朋友一起到城外法觉寺赶庙会,僧人们放焰火进行施舍,来解脱地狱饿鬼的困苦。

主持经坛的是寂禅师,他谨守戒律,道行很高。因此经坛前常常有奇怪灵异的现象,人们都喜欢前去观看。少梅和他的两三个朋友一起走出城门,到法觉寺时,月亮已经出来了。

他们看见好些小孩在装鬼,有的拿卷起的荷叶做灯笼,有的烧着蒿草当火炬,一个个乱跳乱叫,十分有趣。一会儿,笙箫鼓钹都奏了起来,和尚们举着旌旗,打着伞盖,簇拥着寂禅师登上经坛。于是按着盂兰盆会的仪式,念经、说法,散天花,给众饿鬼施食。

寺院中挤满了围观的人,却什么奇怪的现象都没有看见。少梅平时就胆大。心想这里人山人海,鬼怎么敢来呢?就是来了也看不见。不如到偏僻冷静的地方去等,这样便可判断和尚们施法是否灵验了。

于是也不招呼同行的朋友,一个人走到寺旁小路边,选了个隐蔽的地方等待。等了不久,就看见有近百团如斗一般大的黑气,源源不断地飘来,从他身旁经过,还隐隐地发出声响,确是一种奇观。少梅赶紧登上高处观望,见这些黑气飘到经坛就不见了。

接着又有许多黑气团继续飘来,多得数也数不清。少梅立了很长时间,夜露润湿了衣服,觉得很不舒服,便想回到寺前去寻找同伴,找住宿的地方。忽然一阵笑语声传来,如花间的鸟语,十分好听,他又停了下来。

笑语声渐近,只见有十几个妇女走来,前边有两个小丫环打着灯笼照路。她们的容貌都很妖艳,最后一个少女姿色更为出众,独自拿着一盏荷叶灯,迈着急促的碎步向前。一眼瞥见少梅,便举起手中的荷叶灯相招,似乎早就认识他。少梅神魂颠倒,不由自主地便跟了过去。

妇人们都快步如风,他竭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一会儿走到一个大院,房屋高大宏丽,就像神庙一般。妇人们都走了进去,根本不顾后边跟着的少梅。少梅累极了,走不动,便靠着墙角坐下休息。

隔了好一会,有一个人拿着灯笼从门内走出,说道:“刚才一个风狂少年追着我姐姐走到这里,怎么不见了?”说着用灯笼四边照看,在墙角发现了少梅,笑着说:“少年郎不是在这里吗,谁说回去了?请你随我进去。”少梅见她就是打灯笼引路的小丫环,也就高兴地站起来跟着她走。

经过几道门,好像有些神像,也来不及仔细观看。接着走入一个小院落,里边花木茂盛,景致很好,而刚才所看见的那个少女正站在走廊上等着。看见丫环就问道:“逐臭郎找到了吗?” 丫环说:“找到了。”少女就走下来,笑着迎接少梅,引他走入房内。

里面的铺陈摆设很华丽,许多东西少梅见都没有见过。他在灯光下斜着眼打量这少女,大约十八九岁,眼波流转,容光照人,真是一位美人。少梅心中倾慕不已,便谦恭地说道:“刚才在路上匆匆相遇,来不及回避,希望你不要见怪。现在你又引我到房间里来,更使我感到惶恐不安。”

少女听了微笑地答道:“刚才见先生在草露间徘徊,心想一定是黑夜中迷失了路,无处投宿。因此尽管家居荒僻,仍然冒味邀请先生光临寒舍暂住一晚,怎么反倒如此谦逊?”少梅又客气地道谢。少女请他坐下,并对丫环说:“好事情不要让旁人知道,我怕她们会捣乱的。”

丫环笑着答应了。少女又命摆上酒菜,对坐小酌。丫环很快地捧出许多佳肴瓜果,少梅大都叫不出名称。当时正又饥又饿,吃得分外香甜。谈话中问及少女的姓氏,她笑着不讲,只是说:“初次见面,情意未深,还不能告诉你,以后再说吧!”少梅也就不再追问。

喝了一会酒,两人都有些神魂飘荡。丫环见状便说道:“良宵欢晤,已经不早,鸡都快叫了,请安寝吧。”二人便携手起身,转入卧室,里面的帷帐被褥更加华丽。少女自己脱去衣服,里外都是新缝制的,只穿一件红纱制成的抹胸,与少梅同睡。

少梅轻轻抚摸,只觉她身体很丰满,肌肤更为滑腻。欢好之时,少女娇媚异常,少梅犹如置身魂梦之中。事毕,沉沉睡去。

《萤窗异草》—梁少梅

不知过了多久,少梅醒来,只听到一片女子喧噪的声音,说道:“小淫婢好不害羞,偷偷地和男子睡觉,我们可不要饶了她!”少梅吓得睁开眼睛,见少女还躺在自己的怀抱中,一点也不害羞,只是笑道:“知情人也要同样判罪的。”

众女子又喧嚷起来:“这丫头耍无赖,竞要拖人下水!”说罢,都拍起手来。少梅听了她们这些话,心里便不再着急,偷眼看这几个妇女,都是昨天晚上见过的,便起身穿衣服。那几个妇女都眼睁睁地盯住他的下身看,似乎很欣赏。

少女也起床了,众妇人用手理着她的头发说:“头发乱蓬蓬的,你也太颠狂了!”少女回答说:“你们想狂还狂不了呢!”于是引少梅向众妇女行礼拜见,说道:“女子出门远行时要‘问及诸姑,遂及伯姊’,看来不愁没有做媒的了。”

众人听了,起初是一阵默然,隔了一会才又高兴起来,一个个挨着坐下,相互打趣。接着又拿了些酒菜来为二人庆贺。喝了一会酒,一个身穿绿衣、年龄稍长,少女称她为姑姑的女子忽然对少女说道:“你已经对你的情郎说了吗?少女答道:“偶然相逢,不敢轻易泄漏秘密。”

姑姑笑道:“你的情郎胆大气壮,没有关系。”接着转对少梅说:“我讲了,你别害怕,我们都不是人,是狐狸精。她是前明中丞毛一鹭所宠爱的姬妾,十九岁就死了。毛一鹭因天启末苏州民变事,于崇祯初被处死,草草地葬在这里。

这里是圣姥的行宫,我们经常要到这里来服役,见到她都很喜欢,便教她修炼形体的法术,所以虽然是鬼,已经和人没有什么两样。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你的爱怜,希望你就把她带回去,不要弄脏圣姥的行宫。这样我们对她也算是有始有终了。不知道你的意见如何?”

少梅听了,起先有些吃惊,但也不怕,爽快地答应道:“一切遵命。”众妇人相互着着大笑道:“这个人胆子可真大!”姑姑说:“我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才敢讲。”于是又一起向少女祝贺。少梅这时才知道少女姓王,小名阿怜。

众妇人又忙着为她办理嫁妆,很快地桌上便堆满了珠玉锦绣,每人又各封黄金一锭作为贺仪。阿怜与少梅一一致谢。姑姑又说:“白天不能回去,恐怕被乡里猜疑。还是等到晚上吧。”于是众人都散去了。

阿怜这时对少梅说:“刚才不是我叫你向她们一一行礼拜见,你就危险啦。少梅问是什么道理,阿怜说:“她们生性都很放荡,昨天晚上没有看见你,所以我才能把你引到我的房里。今天早晨撞见,她们也都不怀好意,幸亏我让你对她们一一行礼,她们才不好太放肆,姑姑又喜欢我,这才答应我与你成亲。否则的话,你与我独自‘与少乐乐’,还可以;若是‘与众乐乐’,你便吃不消了。”

少梅听她巧妙地引用《孟子》的话,不禁捧腹大笑。又问她丫环到哪里去了,阿怜答道:“她们原来都是毛家的婢女,一起葬在这里。我喜欢她们,让她们做些针线。但她们只能晚上现身,白天不能出来。”于是引导少梅观看自己的住处,花木繁茂,不像是墓地。

《萤窗异草》—梁少梅

阿怜说:“这些都是姑姑她们帮着种的,我自己办不到。自从我跟随她们之后,平时的饮食衣服都靠她们供给。几天前,姑姑忽然说我眉宇间有喜色,当有奇遇,不可再穿旧衣服,便叫我从里到外都换成新的。今天穿的这些衣裳,都是她送的。我的棺材仍然埋在这后面,尸体已经腐烂,不必再管它了。”

阿怜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都是少梅闻所未闻的奇事。

到了晚上,众妇人又来为他们设宴饯行,两个小丫环也来了,都有些依依不舍。酒过数巡,姑姑拔下鬓边的金钗,敲着桌子唱道:“有女婉娩兮,共我翱翔。今兹别去兮,予心忧伤。愿汝倡随兮,如凤凰。何时重晤兮,在仙乡!”音节很古,调子也很凄婉。

阿怜听了,再拜致谢,答歌道:“一杯久弃兮,冥然可知。肉我白骨兮,匪彝所思。今夕别离兮,乌夜啼。深恩未酬兮,步迟迟。聊祝眉寿兮,与天齐。”众妇人又齐声唱道:“女萝附木兮,得所依。留君不住兮,心孔悲。子兮子兮无久违。”歌毕大家都流下了惜别的眼泪。

酒喝到快天亮时,姑姑说:“城门快开了,你们去吧!”便把众妇人所送的珠玉珍宝分开放在二人的衣袖中,也不觉得重。大家送他们出门,阿怜又与众妇人一一握别。少梅出门后一看,这里果然是城外的碧霞祠,离城不过一里多路,便扶着阿怜步行回家。

少梅家中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室。只有一个老妇人管家。她开门见了阿怜,很惊奇,也不敢多问。但阿怜与少梅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第二天便搬到乡下,拿银钱购置产业,过着富足的生活。

后来常常摆设酒宴,祷祝狐狸精前来相会,但总是不见踪影。阿怜重新回到人世已有十多年,仍然和当初一样的年轻美艳,亲友们还经常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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