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贩卖焦虑者有一个共同的伎俩,那就是制造一种紧张,让人们在这个阶段思考另一个阶段的事。教育焦虑,就是在怀孕的时候就想上小学的事,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想中学、大学的事,刚上大学就考虑就业买房的事,让人无法安心过好每一个阶段,总是疲于奔命。知识焦虑,对大学生讲要“赶紧习得社会知识”,否则会被社会抛弃。对职业中人讲要“赶紧吸收最新人类成果、最新知识”,否则被其他人碾压。这便形成了一个怪象,在大学时想着怎么赶紧积累社会经验,不好好读书,工作后又不好好工作,整天想着怎么回大学去充电。
复旦新闻90周年,荣幸被聘为复旦新闻业界导师。作为业界导师,能为新闻教育做什么呢?新闻业界可以为新闻教育贡献什么知识,关于这个话题,我可以写一本书,只是写一篇小文章的话,我就讲“不讲什么”。相比讲什么,这个“不讲什么”可能更重要。我会告诉学生们当下新闻界的现实,但我不会向他们传递从业者报道和转型中的种种焦虑。新闻业界对新闻教育最大的贡献,应该就是不把转型的焦虑传递给那些学新闻的孩子,让他们能够在打专业基础的人生阶段不被焦虑和失落所主宰,做这个阶段应该做的事。 从业者当下有很多焦虑,失去平台影响的焦虑,媒介环境变化带来的不适应,新闻理想幻灭的焦虑,人到中年遇到上升瓶颈的焦虑,新闻追求无处安放的焦虑,竞争不过营销号的焦虑,调查报道不断衰落的焦虑。焦虑和危机感主导着当下新闻从业者,新闻职业话语主要围绕着这种焦虑。 显然,这种焦虑感深深地影响了那些未来的从业者,我在各大高校给新闻系孩子做讲座时,能够感觉到他们集体表现出的不安。本来就背负着“新闻无学”的专业原因,在高校专业的鄙视链中处于被人文社科鄙视的底端,本来就缺乏自信,现在作为内容故乡的传统媒体又不行了,做新闻的毫无成就感,新媒体对传统带来了强烈的冲击,今天的所学到工作时可能就完全被抛弃了,报纸都没了,学报纸编辑和评论有什么用呢?怎么办?我们如何转型?我们如何不被时代所抛弃。老师,我们需要夸夸! 每年这时候,我就“怼”他们,你们也配谈转型?你们还在学新闻,没有干过工作,没有你的代表作,基本的“型”还没有,谈什么转型?转型是有资格的,这个资格就是你先得有“型”。在新闻学院,就好好地学新闻,为未来从业打好基础,靠传统的那套手艺闯出自己的型,再想着怎么去转。焦虑无处不在,你们无法脱离社会大环境而建构一个无焦虑的小环境,但可以在心理与业界焦虑设一道防火墙。一个聪明的人,总能够看清自己的方位,做好职业规划,在该打基础的阶段好好学习,完成专业资本积累后再想转型,再想财务自由。 不仅是新闻从业,每一个行业都充满焦虑。我一直觉得,贩卖焦虑者有一个共同的伎俩,那就是制造一种紧张,让人们在这个阶段思考另一个阶段的事。教育焦虑,就是在怀孕的时候就想上小学的事,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想中学、大学的事,刚上大学就考虑就业买房的事,让人无法安心过好每一个阶段,总是疲于奔命。知识焦虑,对大学生讲要“赶紧习得社会知识”,否则会被社会抛弃。对职业中人讲要“赶紧吸收最新人类成果、最新知识”,否则被其他人碾压。这便形成了一个怪象,在大学时想着怎么赶紧积累社会经验,不好好读书,工作后又不好好工作,整天想着怎么回大学去充电。 新闻从业者不能做这种贩卖焦虑者,而要意识到新闻系的学生跟自己作为一个从业者所处的人生职业阶段是不一样的,在新闻教育这个象牙塔场域里给年轻人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避免业界焦虑扭曲他们的专业认知,摧毁他们的职业信心和内容信仰。 有了型,才获得了转型的资格。而学院里的新闻教育,就是让一个人成型的初步过程。什么样的新闻教育,什么样的学院文化,就会塑造出什么样的媒体人型态。咪蒙这样的模板,脸上写满10万+欲望的新媒体病人,就刻出了她实习生杨某某的模样,写出《一个寒门状元之死》这样的假新闻,惹出轩然大波。人大新闻培养出了陈锡添、胡舒立、石述思这样的“型”,复旦新闻培养出了邱兵、秦朔、吴晓波这样的“型”。 当下舆论场上如雷贯耳的那些新媒体大伽,多数是在传统媒体混出了“型”,然后才混到随时可以华丽转型的资格。这一点,我们的新闻教育一定要有定力,业界导师一定要有这种问题意识,不要被业界转型话语转晕了头。评论该怎么教就怎么教,报纸编辑没有过时,新闻理论不会改写,写作基本功和批判性思维基本面没有变化,不要赶时髦,不要陷入新技术概念陷阱。我经常说,有好的内容基础,就不会那么焦虑,垃圾放到新媒体上,只能叫新媒体垃圾。对发型不满意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肯承认是脸的问题。 新闻专业主义是学界和业界都常常提到的一个概念,专业主义的核心是什么?有人说是媒体精英建构的乌托邦,有人说是一套职业意识形态和象征资源,还有人说是一种关于新闻从业者的英雄主义想象,塔奇曼则归纳为一套策略仪式。我的理解是,专业主义的核心就是一些防火墙:内容与经营的防火墙,记者与权力的防火墙,媒体与民粹的防火墙,客观与主观的防火墙。我们的新闻教育也应该有一堵防火墙,就是与行业流行的焦虑保持着一种距离。 在新闻业被快、功利、浮躁所主宰的时候,学院里的人能安静地谈传统,谈事实和逻辑,谈公共生活,谈人性与美德。业界导师这个光荣的职位,应该为新闻系孩子的“成型”做出自己的贡献。所以,作为业界导师,我不会讲“现在变化这么快、你们学这些有什么用啊”,不会讲“我上学的时候经常逃课、你们就应该逃课”,不会讲“现在传统媒体不行了、你们好好想想出路”,也不会讲“你们要学会做全媒体记者、什么都要会一点儿”,更不会说“去TM的新闻理想、哥赚钱去了”。 潘忠党指出,在当下的新闻危机话语中,最直接侵害新闻业的很可能是新闻界(包括学界和业界)自己对其行业的犬儒式解构,因为它不是建构式的反思,而是新闻界的自暴自弃,它不是在新在历史情境下进一步阐述理念、规范和追求,而是消解新闻业在社会运作中应有和可能有的公信力;它不是阐述新闻业如何作为一个重要主体参与并引导社会协调对话,而是以无奈为由放弃这一社会责任。――摆脱职业性的焦虑和犬儒式解构,需要新闻业界在面向新闻教育时能有一种责任感,当然不是给他们营造一个虚幻的理想,而是给他们以专业信心,让他们在每个阶段做那个阶段应该做的努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