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互相陷害

在现代社会的合作秩序中有个随处可见的矛盾。

一方面，我们经常听见各种宣扬合作的说法——比如说合作共赢、合作互利、人要有合作精神等等，另一方面又会发现，不管是在人与人之间、公司与公司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都有很多破坏合作的行为和现象。

如果说合作真的很好，能给人带来诸多好处，为什么生活中又会有那么多的欺骗、背叛和冲突？下面就从一个故事说起。

两个囚犯的难题

话说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有个富人在家中被杀，财产被盗。警方抓到两名嫌疑犯，搜到了被盗的财物，但是他们否认杀人，说闯入富人家里时，人已经被杀了，他们只是顺手牵羊偷走了一些东西。

于是警察在隔离的情况下分别对他们说：因为偷东西证据确凿，会判刑1年；如果双方坦白杀人，要判刑10年；如果不承认杀人而被另外一方检举，会判刑30年；反之，如果检举他人而另一方抵赖的话，就可以立功受奖，无罪释放。

大家试想一下，这两个人会怎么办？

他们各有两种选择：否认杀人或承认合伙杀人。对任何一方而言，在对方承认杀人的情况下，自己承认（判 10 年）比不承认（判 30 年）更合算；在对方不承认的情况下，还是承认（无罪释放）比不承认（判 1 年）更合算。所以最理性的选择是承认杀人。

▲两个囚犯的选择矩阵

最后的结果是双方都承认杀人，各被判 10 年。而对双方最有利的结局（都不承认杀人，各被判 1 年）却不会出现。

人人面临“囚徒困境”

这个故事源自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阿尔伯特·塔克（Albert Tucker）为了解释博弈问题而创作的一个案例模型，叫作囚徒困境。因为结构精巧、寓意深刻它一经提出就被广泛流传，成为博弈论中最具影响力和代表性的知识概念。

这个模型表明在社会交往中，如果人们短视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将可能导致对双方都不利的结果。不管是公司之间、个人之间、国家之间都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比方说，在中国很多地方，家长会给孩子的老师送礼物，大多数人都会想，如果别的家长送礼，自己不送的话，孩子会受歧视；而如果别的家长不送，自己送了的话，孩子就会受到重视，所以不管别人送不送，自己送是最好的。结果是大家都送，却没有谁会受到特殊的照顾，反而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和损耗。

▲十字路口互不相让

这样的“囚徒困境”在现实中随处可见，从给医生送红包，到给领导拍马屁；从开车在十字路口抢行，到公共场所乱扔垃圾；从公司之间烧钱做广告，到国家之间搞军备竞赛⋯⋯都是同样的道理，它们分属不同的领域，但共同点是个体的逐利行为会导致对大家都不利的结果。

机会主义：难以抵挡的诱惑

怎么摆脱囚徒困境？从前面的案例中可以看到，两个囚犯之所以承认杀人，关键是他们互相隔离，不能交流。他们要是可以见面互相商量，就应该会约定不承认杀人，而只被判刑1年。所以，避免囚徒困境的一个重要条件是，当事人之间可以沟通协商，获得足够的信息。

但是问题还不那么简单。因为双方经过商量约定之后，只要其中一方临时违约，那么对方将被判刑30年，而自己可以无罪释放。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在生活中，除了职业诈骗者，大部分人一般不会刻意欺骗他人。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因为初始条件、决策环境的变化，会使背叛承诺、欺骗他人能带来巨大的利益，于是产生了欺骗和背叛。这就是机会主义。

比如说两个人结婚，一般都会找门当户对的人，但是结婚后如果其中一方的社会、经济地位有了巨大变化，就很容易发生“陈世美式”的背叛故事。还有在房地产市场上，买卖二手房的交易周期比较长，经常会出现从签约到过户期间，房价上涨了很多，于是卖家就想违约不愿再卖的情况。像这样的机会主义行为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所以要摆脱囚徒困境很不容易。正像前面看到，两个囚犯最好的选择是约定不认罪，分别只判1年；但是如果其中一个人耍心眼，单方面地认罪，就会使自己被无罪释放，而对方被判30年。这样就糟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或者这样的事情传开，就不会再有囚犯相信这样的约定，而宁可选择认罪，于是又回到了双方互相陷害的困境中。

▲史上著名的背叛故事“最后的晚餐”

走出历史的“囚徒困境”

通过”囚徒困境“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整个人类历史上，交易作为一种互利互惠的行为很早就出现了，但是破坏交易的暴力掠夺也如影随形，到今天也没有完全消除。

换句话说，历史上大部分统治者既有暴力抢夺的一面，也要承担一定的公共服务职能以维护基本的生产交易秩序。那么我们就要问：既然都知道生产交易是社会生存的基础，为什么总有人发动隔三差五的掠夺呢？

关键就在于机会主义。对于治理国家来说，很少有统治者不知道轻徭薄赋、与民休养有利于经济发展的道理，但是一旦经济繁荣起来，也很少有统治者能忍住诱惑，不加大对社会财富的抽取和压榨。在国与国之间，人们不可能不知道和平与贸易的好处，但是长时间的和平会带来财富增长及军事力量对比变化，诱使有野心的统治者发动战争去夺取更大的利益。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在古代历史上战争与和平相交替，交易和掠夺相纠缠的情景。

而现代社会最大的进步，就是通过民主政治和权力制衡的制度安排，大大降低了统治者随意抢夺社会财富的机会主义行为；另外在国际关系上，人们曾经信奉的以强权为公理、以征服为光荣的丛林法则，也越来越多地被平等、博爱、合作、共赢的理念所取代。这正是人类努力走出囚徒困境的成果和表现。

▲现代社会的领导人要靠民众投票产生

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机会主义是人性固有的弱点，它会在每个人的心目中永远存在。它随时可能把需要合作的我们，推到互相陷害的囚徒困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