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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克家弟弟出国60余年未归,妻子欲投鸭绿江殉情

 laoyu2012 2019-04-12

清明前夕,一则新闻引起我的注意:赴朝志愿军烈士方鸿有的亲人找到了,该烈士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2军第34师第101团警卫连战士,牺牲于1951年5月20日……

我瞪大眼睛一下坐直了身体,这不正是爸爸的战友吗,他们牺牲的日期还是同一天!

“方鸿有烈士会不会就是你爸爸的警卫员?”看着朋友康明发来的短信,我一阵心酸。方鸿有烈士的遗骸在2014年已经归国,但我的爸爸却至今不知埋骨何处,近七十年来,这一直是我们家难以言说的伤痛。

多年以来,“爸爸”这个词在我们家很少提起,因为一旦提起,妈妈就会泪流不止。

1958年我7岁,被送进北京一所寄宿制小学。学校放假时,包括我在内的几十个孩子被老师叫到一处,给每人发了几块糖,说是学校给烈士子女的一点关心。

我这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烈士。

回到家向妈妈问起,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不停地流眼泪,而后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指着其中一张对我说:“这就是你爸爸。”

我凑过去,只见照片中的人头戴军帽,面容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

我爸爸

妈妈用手轻轻摩挲着照片,眼泪一滴滴掉在照片上,再也说不出话。

尽管心里堆满了关于爸爸的问号,但看到妈妈那么伤心,我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妈妈也从不主动提起。

直到后来我长大,需要填写一些履历表,不得不向妈妈问起爸爸的情况时,她才会说一些。每次说起,总是夸爸爸的各种“好”,说他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不仅人长的好,有学问,能力强,还写得一手好字,脾气也特别好。她常说:“你们啊,一个都不如你们爸爸。 

爸爸写得一手好字

从她的语气中,我能感受到,她对爸爸一直都难以忘怀。

我的爸爸叫臧克力,1918年出生在山东省诸城县的一户地主家,与诗人臧克家是同族兄弟,高中时就参加了革命。

他与妈妈是在同一个部队里认识的,那时候,爸爸是第12军第34师第101团政委,妈妈是二野军大三分校的指导员,妈妈为人热情善良,乐于助人,爸爸对她很有好感,但妈妈那时候已有个孩子。 

妈妈名叫崔枫,出生于河南孟县,为了能免费读书,14岁就随姐姐到太行山根据地参加了革命,20岁时嫁给了入党介绍人、时任二野六纵营教导员丁泊生,但没多久,丁泊生就在鲁西南羊山战役中牺牲了,给她留下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儿子。

爸爸知道妈妈有烈士遗孤,但从未结过婚的爸爸不但不介意,还常常帮助她们母子。后来,他们在首长的撮合下结为夫妻。

爸爸妈妈刚结婚时

婚后两人感情非常融洽,爸爸对妈妈的第一个孩子视如己出,这让妈妈十分感动。1950年,我的姐姐出生,为这个家庭增添了许多喜悦。

但那年夏天,朝鲜战争爆发了。

1951年3月,爸爸随部队奉命入朝参战,妈妈作为医护人员,也要一起赴朝。临走前,将我哥哥和姐姐送回了河南姥姥家。

他们两人一起去到朝鲜后,不久就分开了,妈妈留在后勤工作,爸爸则要上前线。临走前妈妈十分担心,爸爸笑着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手一挥,大跨步走了。

两个月后,妈妈接到了噩耗。 

师长尤太忠亲自找妈妈谈话,把爸爸牺牲的情况告诉了她,而她当时已身怀六甲。

五个月后,我呱呱坠地。

爸爸去世时,妈妈26岁,大哥4岁,我姐姐才6个月。如今想来,不知妈妈当时是如何强忍巨大悲痛,挺过这个难关的。

爸爸赴朝前在重庆留影

回到国内后,妈妈去山东找到我奶奶,告知了爸爸的死讯,奶奶哭得死去活来,但那时候奶奶家早已家道中落,迫于生计,妈妈后来将还在吃奶的我也寄养在河南姥姥家,然后回部队上班。

我一直在河南长到4、5岁,才被妈妈接到身边。那时候,妈妈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除了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姨妈的孩子——妈妈参军的姐姐、姐夫也在战争中牺牲了,留下一个儿子,妈妈就把他接到家里共同抚养。

四个孩子分别姓丁、臧、何,后来,妈妈干脆把我们的姓都改成了崔,随她姓。

妈妈和我们四个孩子,左一是我的表哥

我的大哥直到16岁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妈妈的厚影集里,有一张我爸爸妈妈牵着1岁的他拍的照片。后来妈妈告诉了他真相,他一时间很难接受,性格也变得更内向。

关于爸爸牺牲的情形,妈妈一直不愿意提起,直到她年老之后,才断断续续告诉了我们,后来我又查看12军的军史,才完整还原了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

1951年5月19日下午,爸爸所在的第34师接到协同第27军攻歼丰岩里的命令。

由于时间紧迫,为了让部队按时赶到指定地区,在没有炮兵支援的情况下,师长尤太忠命令第100团和第101团先后出发,两个团开始取道麻田洞、下松峙前进,途中遭遇敌人顽强抵抗,随即改变路线,绕道新村。

爸爸与团长张超商议,先由爸爸带队尾随第100团前进。后来张团长赶到前面与第100团的领导商议划分各自的作战任务,决定由第100团负责西北两面,第101团负责东南两面,组成环形防御队形。

等张团长急急忙忙赶回团里传达战斗任务时,却听说了我爸爸臧克力牺牲的噩耗。

几个小时前两人还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工作,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张团长抑制内心的悲痛对身边的参谋长说:“我和臧克力是多年患难与共的战友,抗日战争时期我们就认识了,解放战争初期调到一个旅,他当组织科长,我当作战科长,抗美援朝又来到一个团,他当政委,我当团长,每天朝夕相处,情同手足哇,在去朝鲜之前,臧克力原本要被调到机关单位工作的,但他说要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解放战争时期的父亲

副政委左三星哭着向团长讲述了爸爸牺牲的过程:

天快亮了,眼看张团长还没有回来,臧克力放心不下,就决定到第100团找张超。他随身带了一名警卫员。但去了很久之后也没有消息,左三星赶到前面去找,在前沿突击排,他一眼看到臧克力倒在一条小河的左边,警卫员则倒在右边,两人都牺牲了,明显是遭到敌人炮击,鲜血染红了河水。

当时敌人还在猛烈炮击,左三星只好叫来保卫股长,先就地掩埋了遗体并做上标记。

按照当时的规定,团级以上的干部遗体都必须运回国。

于是第二天,警卫营长齐少艺带了一个小分队去到小河边,准备把我爸爸的遗体挖出来抢运回去。刚挖出人用河水把脸部洗干净,准备让担架员往下抬,美军的坦克突然来了……

当时,101团已经撤出战斗,执行带出臧克力遗体的小分队仅有一人生还

几十年来,最让妈妈难以释怀的就是爸爸没能回来,甚至遗体都不知在何处。

每当清明,我们只有面朝北方,遥遥祭拜。

我们兄妹三人长大后,都陆续穿上了军装

年纪大了以后,妈妈越来越怀念爸爸,每次说起都特别伤心。1994年,我妻子听人说位于丹东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可能会有爸爸的名字,就带着妈妈去祭拜。

妻子告诉我,一路上妈妈特别沉默,只叮嘱我妻子,要提前帮她买一捧红玫瑰,而且要99朵,她要亲自给爸爸献花。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年近70岁头发花白的妈妈,手捧99朵鲜艳的红玫瑰,颤巍巍地站在烈士陵园的英名墙前,昏花的眼睛焦急地寻找着那个她最熟悉的名字。

可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妈妈失望极了。

我妻子带着她去找烈士陵园的负责人,希望寻求帮助。

在查找完资料后,对方摇摇头告知,那里并没有我爸爸的名字。妈妈只好含着眼泪将99朵玫瑰轻轻放在了纪念碑下。

当天晚上两人住进宾馆,半夜,我妻子被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吵醒,抬眼一看,是老妈妈正躲在被子里伤心啜泣,我妻子连忙过去安慰,结果她哭得更伤心了,最后直接号啕大哭起来,整整哭了一夜。

那是她压抑了几十年的泪水。战争让她接连失去两任丈夫,家庭支离破碎,也让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就笼罩在没有父亲的阴影中。

归途,我妻子为了让她宽心,便带她到鸭绿江边看风景。妈妈站在江边,望着滔滔不绝的江水,不禁回忆起过去,悲痛欲绝地说:“真不想活了,现在就跳进这江中,顺水追随他去……”

妈妈和我妻子在鸭绿江边

我妻子吓坏了,赶紧拽着她回到车里。

回来后,妈妈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常常一个人出神地望着窗外。

后来,她们还去过沈阳的烈士陵园寻找,但也无果而返。

一年后,妻子因为工作再次去到丹东,并顺道去了烈士陵园,意外得知,那个陵园已经将我爸爸的名字加了上去。

她赶紧把这事告诉了妈妈,妈妈终于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2004年,妈妈突发急病离世,临终未能留下只言片语,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没有放下爸爸,她唯一的心愿是能找到爸爸的遗骨,让他回家。

她曾告诉我,爸爸牺牲的地方叫自隐里,从卫星地图来看,那里如今是韩国的一个偏远山村,只有很少的几户人家。

从2014年起,韩国开始向中国归还志愿军的遗骸,离开祖国60多年的烈士英灵终得魂归故里。

这事让我很是振奋,但几年来,爸爸的遗骸依然不知所踪。

今年清明前夕,同为志愿军烈士后人的康明给我发来了烈士方鸿有的信息,康明猜测他可能是我爸爸的警卫员,但我记得妈妈曾告诉我,爸爸的警卫员姓张。

2018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加入了第12军后代的微信群,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准备下月就启程去韩国自隐里,希望寻着第五次战役的路径去寻找爸爸当年的足迹,更希望能出现奇迹,找到爸爸的遗骨。

我(右二)与34师后人合影

清明给妈妈扫墓时,我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她,我想她地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欣慰。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是我的家族长辈、著名诗人臧克家的诗句。爸爸臧克力正像第二句写的那样,虽然离开我们快70年了,但他和他千千万万的战友永远都活在我们的心中,但愿他们能早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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