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月中玉堂閒坐
銀臺直北金鑾外,暑雨初晴皓月中。唯對松篁聽刻漏,更無塵土翳虛空。綠香熨齒冰盤果,清冷侵肌水殿風。夜久忽聞鈴索動,玉堂西畔響丁東。
銀臺,指翰林院。直北,正北。金鑾,殿名,在翰林院對面,爲文人學士待詔之所。熨齒,謂甘冷熨齒。楊慎《升菴集》卷五十《鈴索》:「唐制,禁署嚴密,非本院人雖有公事,不敢遽入。於內夫人宣事,亦先引鈴。每有文書,卽內臣立於門外。鈴聲達本院,小判官出受訖,授院使,院使授學士。」
和吳子華侍郎令狐昭化舍人歎白菊衰謝之絕次用本韻
正憐香雪披千片,忽訝殘霞覆一叢。還似妖姬長年後,酒酣雙臉卻微紅。
二句下自注云:此花將謝,卻有紅色。吳子華,吳融。令狐昭化,令狐渙,綯之子,拜相。長年,木葉落,長年悲,老年也。
中秋禁直
星斗疏明禁漏殘,紫泥封後獨凭闌。露和玉屑金盤冷,月射珠光貝闕寒。天襯樓臺籠苑外,風吹歌管下雲端。長卿祗爲長門賦,未識君臣際會難。
紫泥以封詔書。昔漢武信求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鄭玄云,玉是陽精之純者,食之以禦水氣。珠光,月如珍珠之光也。宋謝翱因云:「珠光走盤。」玉屑金盤,珠光貝闕,當句自對。韓偓爲昭宗股肱之臣,方其忤全忠而貶出廷外,帝執其手流淚云:「我左右無人矣。」
秋霖夜憶家
垂老何時見弟兄,背燈愁泣到天明。不知短髮能多少,一滴秋霖白一莖。
題下自注:隨駕在鳳翔府。
時韓全誨劫昭宗往依李茂貞。
寄湖南從事
索寞襟懷酒半醒,無人一爲解餘酲。岸頭柳色春將盡,船背雨聲天欲明。去國正悲同旅雁,隔江何忍更啼鶯。蓮花幕下風流客,試與溫存譴逐情。
天復四年在湖南時作。船背,船蓬也。蓮幕,南朝庾杲之爲王儉長史,安陸侯蕭緬與儉書云:「盛府元僚,實難其選,庾景行泛淥水,依芙蓉,何其麗也。」時人以入儉府爲蓮花池,故緬書美之。元好問編,郝天挺注《唐詩鼓吹箋注》云:「大凡酒落快暢,一臥直到天明,今有日高丈五而睡興正濃者。偏是失意之人,未到半夜,酒醒夢回,左思右想。」亦有寄託。
醉著
萬里清江萬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煙。漁翁醉著無人喚,過午醒來雪滿船。
杜荀鶴「山雨溪風捲釣絲,瓦甌蓬底獨斟時。醉來睡著無人喚,流下前灘也不知。」司空曙「釣罷歸來不繫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陸龜蒙「雨後沙虛古岸崩,魚梁攜入亂雲層。歸時月墜汀洲暗,認得妻兒結網燈。」可參讀。
避地
西山爽氣生襟袖,南浦離愁入夢魂。人泊孤舟青草岸,鳥鳴高樹夕陽村。偷生亦似符天意,未死深疑負國恩。白面兒郎猶巧宦,不知誰與正乾坤。
避地醴陵時作。致堯七律多淺率,間有佳句耳。
故都
故都遙想草萋萋,上帝深疑亦自迷。塞雁已侵池籞宿,宮鴉猶戀女墻啼。天涯烈士空垂涕,地下強魂必噬臍。掩鼻計成終不覺,馮驩無路斆鳴雞。
池籞,帝王的園林。地下強魂指崔胤,爲誅宦官,引朱全忠入朝,後爲全忠所殺。噬臍,自齧腹臍,喻追悔不及。掩鼻,用鄭袖計劓美人鼻事。
秋郊閒望有感
楓葉微紅近有霜,碧雲秋色滿吳鄉。魚衝駭浪雪鱗健,鴉閃夕陽金背光。心爲感恩長慘慼,鬢緣經亂早蒼浪。可憐廣武山前語,楚漢虛教作戰場。
阮籍廣武之歎也。
己巳年正月十二日自沙縣抵邵武軍將謀撫信之行到纔一夕爲閩相急腳相召卻請赴沙縣郊外泊船偶成一篇
訪戴船迴郊外泊,故鄉何處望天涯。半明半暗山村日,自落自開江廟花。數醆綠醅桑落酒,一甌香沫火前茶。
作於避亂入閩時。閩相,卽王審知,加同平章事。急腳,唐時急速傳遞書信信息者。河東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時,取水釀酒甚美,故名桑落酒。火前茶,指寒食前所焙製之茶。茶之佳品,摘造在社前,其次則火前。
自沙縣抵尤溪縣值泉州軍過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絕
水自潺湲日自斜,盡無雞犬有鳴鴉。千村萬落如寒食,不見人煙空見花。
清周亮工有「遺令不須仍禁火,四郊茅舍久無煙」,明張式之有「除夜不須燒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紅」,皆撫閩時事也。千古有同悲也。
失鶴
正憐標格出華亭,況是昂藏入相經。碧落順風初得志,故巢因雨卻聞腥。幾時翔集來華表,每日沈吟看畫屏。爲報雞群虛嫉妬,紅塵向上有靑冥。
昂藏,氣槪軒昂貌。華表,用丁令威化鶴集城門華表柱。
暴雨
雷尾燒黑雲,雨腳飛銀線。急點濺池心,微煙昏水面。氣涼氛祲消,暑退松篁健。叢蓼亞赬茸,驚荷翻綠扇。風期誰與同,逸趣余探徧。欲去更遲留,胸中久交戰。
氛祲,霧氣也。亞,低垂。赬茸,謂蓼之嫩枝,色紅。
寄隱者
煙郭雲扃路不遙,懷賢猶恨太迢迢。長松夜落釵千股,小港春添水半腰。已約病身拋印綬,不嫌門巷似漁樵。渭濱晦跡南陽臥,若比吾徒更寂寥。
贈隱逸
靜景須教靜者尋,清狂何必在山陰。蜂彈窗紙塵侵硯,鳥鬬庭花露滴琴。莫笑亂離方解印,猶勝顛蹶未抽簪。築金所得非名士,況是無人解築金。
三句佳。善疊物也,極纖細。后半立論高著。古人出仕,必束髮整冠,以簪連冠於髮。抽簪者,亦散髮弄扁舟也。築金,用黃金臺事。
深院
鵝兒唼啑梔黃觜,鳳子輕盈膩粉腰。深院下簾人晝寝,紅薔薇架綠芭蕉。
唼啑,禽鳥喫食。鳳子,蛺蝶大者爲鳳子。末二句攝義山之神。妍麗之景,有華貴之氣。唐樹義詩:「行近小窗知睡穩,湘簾如水不聞聲。」亦情在言外也。
信筆
春風狂似虎,春浪白於鵝。柳密藏煙易,松長見日多。石崖采芝叟,鄉俗摘茶歌。道在無伊鬱,天將奈爾何。
末謂只要堅守自然之道,便无伊鬱。
雷公
閒人倚柱笑雷公,又向深山霹怪松。必若有蘇天下意,何如驚起武侯龍。
《世說新語》:夏侯泰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
野塘
侵曉乘涼偶獨來,不因魚躍見萍開。卷荷忽被微風觸,瀉下清香露一杯。
安貧
手風慵展八行書,眼暗休尋九局圖。窗裏日光飛野馬,案頭筠管長蒲盧。謀身拙爲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鬚。舉世可能無默識,未知誰擬試齊竽。
手風,蓋手中風麻痹。九局圖,謂棋譜。一二言摒交游。野馬本爲野外霧氣,此處誤爲塵埃,是時代所限,然亦不損其致。筠管,毛筆之管也。蒲盧,細腰蜂。常於木空中,或筆筒中作巢。三四蓋言身如野馬,命似螟蛉,依人而已。复追思前事,感世無知者,世道卒不可爲,惟安貧而已。
殘春旅舍
旅舍殘春宿雨晴,恍然心地憶咸京。樹頭蜂抱花鬚落,池面魚吹柳絮行。禪伏詩魔歸淨域,酒衝愁陣出奇兵。兩梁免被塵埃污,拂拭朝簪待眼明。
心地,佛教語。心如大地,滋生萬物。三句憶故君也,四句寓世亂飄零也,皆興寄微遠。五六亦比體,賴大法奇兵,撥伏世亂,庶幾可重光山河也。或寓李存勖而言。此律亦極精嚴,五六已逗出宋詩格矣。
南安寓止
此地三年偶寄家,枳籬茅廠共桑麻。蝶矜翅暖徐窺草,蠭倚身輕凝看花。天近函關屯瑞氣,水侵吳甸浸晴霞。豈知卜肆嚴夫子,潛指星機認海槎。
寄鄰莊道侶
聞說經旬不啟關,藥窗誰伴醉開顔。夜來雪壓村前竹,賸見溪南幾尺山。
春盡
惜春連日醉昏昏,醒後衣裳見酒痕。細水浮花歸別澗,斷雲含雨入孤村。人間易有芳時恨,地迥難招自古魂。慚愧流鶯相厚意,清晨猶爲到西園。
傷亂
岸上花根總倒垂,水中花影幾千枝。一枝一影寒山裏,野水野花清露時。故國幾年猶戰鬬,異鄉終日見旌旗。交親流落身羸病,誰在誰亡兩不知。
金聖歎云:凡用三花字、兩枝字、兩影字、兩野字、兩一字,撰成蕭疏亂離之作。
偶題
俟時輕進固相妨,實行丹心仗彼蒼。蕭艾轉肥蘭蕙瘦,可能天亦妬馨香。
避地寒食
避地淹留已自悲,況逢寒食欲霑衣。濃春孤館人愁坐,斜日空園花亂飛。路遠漸憂知己少,時危又與賞心違。一名所繫無窮事,爭敢當年便息機。
疑未及第時避亂作。一名,謂科第功名。已自、況逢,能筆致曲折。坐、亂乃緊要處。金聖歎云:「天步方艱,那容閑坐;寸陰是寶,奈何急馳!寫一日、二日關係無數失得,人卻走入更不得出頭之處,真欲血淚迸流也。」
重遊曲江
追尋前事立江汀,漁者應聞太息聲。避客野鷗如有感,損花微雪似無情。疏林自覺長堤在,春水空連古岸平。惆悵引人還到夜,鞭鞘風冷柳煙輕。
金聖歎云:客何足避,而鷗必避;花何堪損,而雪必損。然則客不能損鷗,此其理可悟。而花之不能避雪,此其事真可哀也。
三月
辛夷纔謝小桃發,蹋青過後寒食前。四時最好是三月,一去不迴唯少年。吳國地遙江接海,漢陵魂斷草連天。新愁舊恨真無奈,須就鄰家甕底眠。
元好問云:二句(頷聯)十四字,覺他人連篇累牘,書之不盡,經營慘淡,對之不工者,此卻輕輕一跌一落,自成絕好議論、絕好文章,誠爲快意之筆。
午夢曲江兄弟
長夏居閒門不開,繞門青草絕塵埃。空庭日午獨眠覺,旅夢天涯相見迴。鬢向此時應有雪,心從別處即成灰。如何水陸三千里,幾月書郵始一來。
金圣歎云:旁人見是獨眠始覺,我自省是相見乍回。視門不開,視草無跡,真成一笑,卻又欲哭矣。向此時,是順寫夢後。从別後,是逆寫夢前。
惜春
願言未偶非高臥,多病無憀選勝遊。一夜雨聲三月盡,萬般人事五更頭。年踰弱冠即爲老,節過清明卻似秋。應是西園花已落,滿溪紅片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