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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 京 音 像 店 消 亡 史

 高天明月图书馆 2019-04-14

南京的每个70后、80后甚至90后都有这样一段共同的记忆——

下课铃声一响。

几个关系交好的同学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走,下了课就跑!”

然后几个小孩儿探头探脑地从学校大门跑出,绕过门口炸爆米花的老头,掠过街口理发店的红蓝旋转灯箱,迎着夹杂辣条味儿的春风,奔向那个象征自由与潮流的终极目的地——音像店

一路上战战兢兢,遇见熟人还得虚与委蛇地寒暄,声称与同学一同买文具。

最后站到门口了才能放下心来,一头扎进碟片的海洋,在周杰伦王力宏潘玮柏的音乐世界中遨游。

花上一周省下的零花钱,买到一张中意的专辑,偷偷背着父母听,被父母发现,碟片被无情没收或撇断……

提到音像店,脑子里好像就会自动放映出青春时代的这一系列连续剧。

带点疯狂的叛逆,带点装逼的仪式感,带点未遂的失落,所有的情绪和记忆一同组成了那个音像店的黄金年代。

 音像店的黄金年代 

上世纪90年代初,CD和VCD机先后进入中国市场,之后的近二十年,就是音像店的黄金年代。

南京的70、80后,甚至是90后都义无反顾地投身进了那阵文化浪潮中去。

马台街的小魏音像和54号碟屋,云南路的page2,宁海路的四海与秋明,估衣廊的红帆,搬来搬去的欧美天堂,桥北人钟爱的东门老街……还有无数早已叫不上名字的小店,共同撑起了南京人的音像记忆。

在听音乐看电影不仅仅是点击一下“开始键”那么简单的年代,音像店就成为了南京人安放青春叛逆、放飞自我与猎奇心理的乌托邦。

那时候,把海报贴寝室,买碟还买打口碟,听歌还用cd机,手抄歌词本还得贴贴画。

从张国荣、邓丽君到张学友、刘德华,再到周杰伦,想要知道谁最火?就得看考试结束后的草稿纸背面默写上了谁的歌词。

无数学生看不懂勾股定理,背不了朱自清鲁迅,但是《星晴》的歌词背得比谁都溜,《风继续吹》的腔调拿捏得比谁都到位。

属于王力宏周杰伦潘玮柏的时代里,《范特西》和《唯一》的battle在校园里掀起血雨腥风。少部分的人听潘玮柏,林俊杰也还没被冠上行走的CD之名。

四大新生代音乐天王孰优孰劣,是学生经久不衰的辩论题。

“千万不要说周杰伦唱歌像念经,口齿不清,小孩儿真的会立马翻脸。”以身试法过的郑叔叔如是说。“也不要撇小孩子买的正版叶惠美CD,她会记仇。”

但后来郑叔叔女儿还是释然了,因为那盘碟买的是假的。

小时候也不懂什么盗版,觉得音像店里卖的专辑都是正的,存老久零花钱买碟回来,用VCD一放:“歌聲樂聲,盡在揚聲”。就觉得:哇,好厉害。

长大了之后才发现都是假的,看了原版MV才知道,原来歌词字幕的字号根本没他妈那么大。

 打口时代,南京文青的启蒙 

在那个年代,有些人在为周杰伦疯狂,有些人找到了林肯公园。

不满足于twins、林峯的人,开始迷上了“洋垃圾”——打口碟,打口成为了音像店的主力军。

所谓打口碟,就是国外的正版碟在销毁过程中,那些CD本身没有受到损毁的碟,以各种方式传入中国。

打到口的就是打口碟,没打到口的那就是原盘,很金贵的。

追求自由音乐的人,没有不听打口的。

四海是摇滚爱好者的天堂,红帆可淘文艺片。一段时间的欧美天堂,成为了一批人的性启蒙,你懂的。

淘盗版CD再不厌其烦转格式拷进IPOD蓝白屏一代,是打口时代的浪漫。

有淘到过好货,但被老板忽悠买下垃圾货也是常事,事后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也不乏令人激动的奇幻经历,比如所长第一次听到玛丽亚凯莉,封面是迈克尔杰克逊。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自我怀疑。

那些戴着小眼镜、耳朵上别着红梅的老板们,谈起卡拉扬,谈起斯皮尔伯格,谈起Pink Floyd都滔滔不绝。前一秒还窝在角落吃方便面,下一秒就为你介绍北欧电影,其貌不扬的老板是无数文青的启蒙老师。

那时候,“文青”,还不含贬义。

那时候,一个学校的灵魂,得由门口卖打口碟的,和卖二手书的老店共同撑起。

 租碟,是一种博弈 

那个年代人人都看林正英,那些你不认得名字的地下恐怖R级电影藏在纸盒子的里端,封面或粗糙劣质、或血浆横流。

最里端就藏着些…说好听点,就是情色电影。

像是潘多拉魔盒,有着最原始最强大的吸引力。

如果你母亲带着你去租碟,你即将触碰到禁区的那一刻,她一定会把你的手打得一缩:“小孩子别乱翻!”,温柔点儿的母亲会捂着你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把你挪个位置。

但是这种禁区对年青一代的吸引力,只会因此有增无减。

对血腥、暴力、情色、恐怖…的认知,从碟片封面开始。

2002年前后,小资母亲在常去的影像店随意摸了几盘碟回来。是《咒怨》那一流恐怖片,跟着之前淘回来的碟片一齐塞在家里的红木小茶几底下,封面朝上。

正巧我的床与红木茶几紧靠在一起,并且有个微妙的高度差。于是,每一个深夜,我一翻身就能看见红木茶几底下那对,俊雄小朋友的没有眼白的双眼和苍白的脸。

吓到晕厥,吓到哭爹喊娘,绝对是童年阴影。

几夜没睡好的同时,也打开了小资对于恐怖片的兴趣之门。一块钱借一天,押金十块钱的日子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租碟,是青春期的叛逆反抗,是审美的博弈,是寻找自我的过程。

总之那个年代的音像店,让你觉得,一切都可以在这里发生。

 不可逆转的冲击 

早从2004年MP3进入中国市场,冲击就开始了。网络一步步发展,如今已经可以代替一切。

听音乐,无非就是下音乐APP。若是这里没有陈奕迅版权,那里周杰伦的不全,那就跟干脆集邮似的把音乐APP下个遍。甚至不再需要缓存,有网有流量就能随时随地听。

同事买的权志龙专辑,发来却是一个U盘。数字专辑、数字单曲也不需要依附在一个实在的载体去记录。

看电影也一样,迅雷网盘轮番上。一个播放平台的会员能十个人共享,见面已经不是“阿吃过啦?”而是“爱奇艺会员有吗?”,几个人互相挤得直掉线。

音像店受到的冲击不言而喻,既然能在小小的智能移动手机上完成一切操作,谁还会特地跑去淘碟,还得买个蓝光机?

这冲击是无法逆转的。南京无数音像店不得不缩减规模、关门停业、转型做副业,以谋求生路。

秋明早已离去,留下四海镇守原地;

四海想做CD咖啡馆的计划搁浅,这种妥协与坚持的平衡也没有做到;

红帆做的还是那批老客的生意,亲切热情老板娘找碟一流老客忠实,但也需要在朋友圈卖小食品挣个外快;

欧美天堂还在开着店,只是现在店里已经不再卖打口碟了。

为了生存,这些音像店不得不从《迷墙》向《沙漠骆驼》进行转变,车载音乐和早教音频变成了音像店的主营业务。

“我开音像店快20年赖,当年碟片火得都要排队租,有的时候能一天卖掉两箱碟唉!”老板摆摆手,“现在日薄西山了,能撑一年是一年啵。”

你可能还欠着街口那家音像店的钱,但它早已在你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房产中介、烟酒超市、奶茶店……等你反应过来,钱已经还不上了。

音像店,毫无疑问,会成为下一个消亡的城市风景。

从萌芽到兴盛再到消亡,音像店的店成长轨迹肉眼可见。

现如今,音像店更像是被遗忘在了城市的最角落,连同着那个时代,一同被定格,只留在了极少数人心中。

对音像店,有些人怀念,有些人漠然,有些人偏执坚持。

你已经分不清自己怀念的是那些旋律那些分镜,

还是当时淘歌淘电影的猎奇经历,

亦或是那个看林正英都要战战兢兢一阵的、年轻的自己。

但当你重新抚上那盘曾经最爱的碟,还是能感受到一个时代的脉搏,在你手下跃动,不曾停息。

·END·

撰文 ✎ 发条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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