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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瓷(小说) 李国志

 梨树果枝 2018-08-11

      (小说)

                   李国志

 

正阳街是县城最热闹也是最乱的一条街,县里几大商场都集中在这里,前几年,这里平时就是人多,摩肩接踵,缕缕行行,但基本上还过得去,至少车辆通行还算顺畅。最近几年,买私家车的越来越多,下岗工人增多了,没啥干的,纷纷开起了出租,政府部门也基本上都有车,就显得车满为患。再加上摆地摊做小买卖的,从东到西一条正阳大街,人行道上全是摆地摊的:卖热乎苞米的、卖烤地瓜的、卖羊肉串烤面筋的、卖仿制金银首饰的、卖袜子拖鞋的、卖糖炒栗子的、卖花生瓜子的、卖大枣蜂蜜香油的、卖糖葫芦的、卖耗子药蟑螂药的,还有摆摊算命的、发广告传单的,甚至还有专门弄个纸箱子收人们丢掉的广告传单,收多了卖废纸的,据说收入也很可观。这些人不但摆摊,还扯开嗓子喊,卖什么吆喝什么,可怕的是那些用电喇叭的,事先录好音的词一套一套的,合辙押韵,而且一个比一个声音大。那份热闹、那份乱、那份嘈杂,简直就像什么——什么都不能和这里比。行人要想从此过去,那真是比登天还难。没办法,行人只好迈上车行道,人车混杂,行路就更难了,人串着空走,车也绕着弯行,人从来不管车,你把喇叭按破天,我仰面朝天赶路忙;车也一样,想拐就拐、想挑头就挑头,不管后边堵了多长一串。司机明知前边堵车,仍然拼命按喇叭,人声、叫卖声、电喇叭声、汽车鸣笛声,简直就是噪声演奏会,叫人受不了。更要命的是无处停车,大街两旁都是停的车辆,这就使本来逼窄的街道更加难行,一些交通纠纷经常发生。

路畅开着车也汇入了这嘈杂大军的行列。本来他的家不在这一片,但是他家小区前的二道街正在修路,到三道街就是单行道了。这几年交通部门为了缓解道窄车多的压力,所有的东西走向的马路都变为单行道,南北道虽然不是单行道,但只有三条。路畅如果走四道街就要绕很大一段路,可巧今天是星期六周末,不用去公司,有时间,不着急,更重要的是他今天心情好,高兴。所以,他就哼着歌,把车开上了正阳街。

路畅开着车,哼着歌,不着急不着慌,慢慢的向前移动。有车在前面,他一脚刹车;有人在前面横穿马路,他减速慢行。慢慢悠悠的很得意。路畅这几年很顺,生意越来越好,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早已有车有房,过上了小康生活,挣扎吃苦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去年他花了八万元,买了这辆东风格瑞,车身呈白色,卤素前大灯 LED高位刹车灯,手动折叠电动调节外后视镜,鲨鱼鳍天线,电动天窗 ,主副驾驶席真皮座椅四向手动。虽不是什么高档车,但是路畅已经心满意足,每天都会开着它过过私家车的瘾,遇到熟人,问起车来,那份得意、那份骄傲、那份炫耀、那份愉悦,都写在脸上。所以,路畅开车不怕人多,人越多,他越高兴。

路畅高兴的原因是昨天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同学说:香肠,咱们老同学快二十年没见了,明天都回学校参加同学会,找找咱们当年的影子,你务必来。接着,就告诉路畅,都谁能来,谁不能来,还特意点出向亚华也来。高中毕业快二十年了,昔日的同学都已近不惑之年,早已天南地北,“面目全非”,同学们很难见面。要搁头几年,路畅根本不会参加这样的聚会,自己混得不好,去了也没脸面,只能给人家当陪衬。如今混好了,在自己的小公司再怎么不济也是总经理,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衣着光鲜,人也精神漂亮,这样的场合为啥不去呀?尤其听到向亚华的名字,把他似乎已经淡忘的往事勾出来了。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分之一世纪,好像已经消失了、没有了、不存在了,没想到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一只巨手刷的一下抹去了厚厚的灰尘,向亚华和青春的往事一下子都明晰起来。

向亚华是他们班级的班花,无论个头、腰条、相貌、风度、气质都无人能及。不但功课好,考试总是前几名,而且多才多艺,能唱会跳:学校组织大合唱,她就是领唱的;到县里参加朗诵比赛,她就是领颂的;班级排节目跳舞,她又是领舞的。更主要的是她非常好接触,从不拿架,不盛气凌人,和同学们相处的就像兄弟姐妹,简直是十全十美。班级的男同学几乎都唯她的马首是瞻,同学们有了纠纷,她一调解,人人都心服口服。大家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政委”。意思是会做思想工作。只要说某件事是政委说的,那就是最高指示,人人照办。高中学生正在青春期,情窦已开,班级很多男生向政委献殷勤,以期取得政委的好感。家境好的上学给她带水果等各种零食,逢节日送各种女孩子喜欢的小礼物,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就写条子约她。但是政委不愧是政委,她总是不动声色,不气不恼,不接招不回应,一如既往,一切都化解为无形。路畅当年也在心里暗恋这位公主,但是,他感觉在班级自己是碌碌无为,学习既不属上乘,才艺也不出众,自知竞争力不强,所以在众多的竞争对手面前总是退避三舍,远远观望。久而久之,成了班级唯一不去献殷勤之人,反倒显得与众不同。虽然路畅人样子不算出类拔萃,但也不丑,大高个,宽肩乍背,很有几分气度不凡。但他首先看低了自己,觉得向亚华高不可攀,所以从来不围着她转。说来奇怪,向亚华还偏偏喜欢接近他这位另类同学,总是主动找他说话,班级活动总是主动找他参加,把很多追求者抛到脑后,把路畅闹得不知所措,不由得也想入非非。同学们起哄,把两个人的姓名交换结合,叫向亚华为“路亚华”,叫路畅为“向畅”,时间长了,竟然叫成了“香肠”。毕业前夕,大家纷纷互赠礼物,照相留念。向亚华接到的礼物最多,和她照相的人也最多,路畅站在一旁静静观望。忽然,向亚华挤出人群,直接向他跑来,说:来来来。给我和香肠照一张。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倒不是班花主动找默默无闻的路畅照相大家觉得奇怪,而是她居然也叫路畅为“香肠”,“香肠”的来历大家心知肚明,从来没人敢当着向亚华的面叫。而今天她自己叫出这个绰号,莫非她已经默认自己和路畅的关系了。班级的几个帅哥脸上瞬间变了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路畅也像做梦一样,傻呆呆的任凭向亚华抓住自己的胳膊,很贴近的照了一张相。近二十年了,当年的照片很多早已不知去向,唯有和向亚华的这张照片一直珍藏到今天,一声“香肠”让他牢牢记住了那天的场面。毕业后,同学们飘零四散,刚开始还能听到一些同学们的消息,比如,谁谁上大学啦,谁谁去北京啦,谁谁当官啦?谁谁蹲监狱了,甚至还有谁谁离开人世了的传闻。可就是没有听到过向亚华的消息。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业、家庭、生活,就不再关注她了,自己也渐渐淡忘了。如今同学聚会的消息,又像一把干透的茅柴被一下子点燃,烤得他热血沸腾,向亚华的身影在头脑里挥之不去,一想到就要见到向亚华,心中就像要开花一样。一会儿想:向亚华现在什么样子了,还那么漂亮吗?一会儿想,她现在干什么职业呢?一会儿又想:二十年不见了,她还能认出我吗?

“哎呦,往哪开呀?!”一声嚎叫,惊醒了路畅的梦境。他猛醒自己刚才确实走神了,一定是撞了人,这下闯祸了,不禁有些慌乱。但是仔细一想,自己开的很慢,再说,这条路上想快也快不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故。但是,他还是急忙下了车,回头一看,路上已经堵了一长串车,很多人围在四周,等着看热闹。回过头来,看到车前有一个年龄约三十多岁的男人,脸很鼓,大眼睛向外凸着,好像眼珠就要掉下来。鼻子趴在脸上,没有鼻梁,只有两个鼻孔朝天。本来就很大的一张嘴张着,显得更大了,猛然一看,整个一个蛤蟆成精。

“蛤蟆精”面目黧黑,手却细嫩白皙,正半躺在地上伸长胳膊指着路畅,“哎呦,哎呦”叫个不停。路畅一时有点慌神,不知所措,扭头四处张望,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交警。他很矛盾,既希望有交警来处理,又害怕交警出现。交警处理会很公正,但是很麻烦,说不定今天的同学会就会泡了汤,当然也就见不到向亚华了。没有交警处理自己肯定吃亏,对方不依不饶,自己还真抖落不净。片刻的大脑运转,他决定花钱免灾,以这条街上的车速,这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伤,顶多就是破皮或青肿之类。但是,既然自己把人撞了,花几个钱也应该,总得让人家治治病呀。

路畅走到“蛤蟆精”身边,蹲下身子说:对不起,撞到哪里了?要不要紧,用不用去医院看看?说着就要扶他站起来。

没想到“蛤蟆精”一甩胳膊,甩开路畅的手,狠狠的说:别碰我,疼!路畅扶的是胳膊,“蛤蟆精”能使劲甩胳膊,说明胳膊没事,但说别碰我,疼,是胳膊疼吗?还是别处疼,但路畅没碰别处呀。路畅起了疑心,莫不是遇上碰瓷的了。路畅虽然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但听说的可多了,碰瓷的花样林林种种都灌满了耳朵。他想到这,反而轻松了,无非是花点钱而已,花钱就能将这件事摆平。但是路畅又有点心有不甘,花点钱没什么,谁让咱们撞了人呢?可用碰瓷的手段诈钱,这种人就太可恨了,不能助长这种风气啊。

路畅俯下身子,轻声对“蛤蟆精”说:兄弟,我有事赶路,很着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如果能起来,我扶你上车,咱们去医院。别在这躺着,你看堵了这么多车,一会交警来了,咱俩都麻烦。

“蛤蟆精”瞪大两只蛤蟆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哼,哎呦,哎呦叫个不停。两只大蛤蟆眼滴溜乱转,一直紧紧盯着路畅的脸。

路畅说:你说话呀,你要动不了,我打120吧。

“蛤蟆精”又摆手又摇头,但就是不说话,还是一个劲“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路畅心里有了一大半谱:不肯上医院!那就是伤势不重。又不起来,那就是要钱了。 想到这,路畅附在他的耳边说:兄弟,我有事着急走,你看围了这么多人,当面不好说。你想要多少钱,只管吱声,我绝不还价。说着紧紧盯着那双蛤蟆眼。

“蛤蟆精”仍然不说话,但是哎呦声明显小了。

路畅说:你要是总不说话,那这件事就不好解决了,我还是打120吧。说着,掏出了手机。

“蛤蟆精”边哎呦,边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你……有事,就不……麻烦……你了。给我钱……我自己,叫车……去吧。

路畅心里一阵冷笑,暗暗想起一句戏词: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他决心治治这个“蛤蟆精”。他做出非常关心的样子,又一次扶住“蛤蟆精”的胳膊,说:兄弟,能不能起来。站起来,地上多凉啊。

“蛤蟆精”轻轻推开路畅的手,抽出胳膊,闭上了两个蛤蟆眼睛,哎呦、哎呦地轻轻哼起来。又不说话了。

路畅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不见真章他是不会罢休的。于是,又一次轻轻地附着他的耳朵,说:行了,我着急,咱也别绕弯了,你说吧,要多少钱?

“蛤蟆精”不停地哼哼,睁开了蛤蟆眼,直直地看着路畅,向路畅伸出了三根手指。

路畅说,三百?

“蛤蟆精”忽然停止了呻吟,大蛤蟆眼使劲瞪着路畅,声音清晰地说:三千。马上又补上一句:三千元,我自己上医院,今后瘫巴了也不找你。

路畅笑了,使劲拍拍“蛤蟆精”的肩膀,这次“蛤蟆精”竟没有喊疼。路畅说:好!成交。三千块算什么,小菜一碟。来,跟我到车上拿钱。

“蛤蟆精”又哼起来,而且闭上了眼睛。

路畅知道他是不放心,说:兄弟,我说话算数,你躺在地上我给你钱,这么多人看着,一会儿你怎么走,你也没法数钱啊。还是上我车吧,谁也看不到。给了你钱,我好走。急死我了。

“蛤蟆精”半信半疑,睁开眼睛,愣了半天,指着路畅说:看你像个有钱人,不会和我们穷小子一般见识,你要说话算话,我也不会为难你。

路畅笑了,说: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一向说话算数。交个朋友,比什么都强。起来,跟我去拿钱。回身就往车门走,一副大款的架势。

这副架势唬住了“蛤蟆精”,觉得今天运气好,碰上了有钱人。是啊,对有钱人来说,三千块钱算个屁呀。

路畅拉开车门,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蛤蟆精”已经跟来了。

路畅笑容满面,搂着“蛤蟆精”的肩膀问:兄弟,还疼吗?

“蛤蟆精”似乎觉得不对劲,警惕起来,后退一步,说:当然疼,疼得厉害。路畅说:能不能有后遗症啊,你今后再找我咋办?

“蛤蟆精”说:你放心,就这一把,再也不找你了。

路畅当着围观的人说:大家说说看,没上医院就给钱,这钱给的也没有依据呀。

“蛤蟆精”意识到上了当,后悔自己不该站起来。他两只大蛤蟆眼好像要瞪出眼眶。咬着牙说:你倒是想咋地?

路畅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去医院吧,这是为你好

“蛤蟆精”大嘴张了几张,想不出什么词可以回击,干脆耍起了无赖。流里流气地说:你要这么说,那我可躺下啦?

说完,又想回到刚才躺着的地方躺下,可那里早已被围观的人占据了,他用眼睛四下找地儿,能躺的地方都没有了。围观的人们都哄堂大笑,     

几个年轻人起哄说,那边商场门口有地方,躺那去吧。宽绰,舒服。

“蛤蟆精”脸上变成了紫茄子色,用手指着路畅,咬着牙说:你,你等着你!说完,挤进人群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溜了。

路畅的好心情像长了翅膀的云彩,“呼”的一下飞走了。有点气愤,有点沮丧,还有点失落他尽量想找回刚才的好心情,就把刚才的遭遇想象成一个笑话,一会见到同学们给大家讲一讲,还能多一个乐子。但是无论怎样,他还是像吃了苍蝇一样,感到一阵阵恶心。心里不停地想,这是怎么了,世界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出了城,车速就快了。当年的高中学校是县城的唯一一所高级中学,不带初中,是纯高中。如今县城不仅有了三所高中学校,还有了一所大学。路畅当年就读的高中,也喜迁新址,早就搬到郊外了。路畅的同学会本来可以在城里进行,无非是找一家酒店,大家开怀畅饮,把酒言欢,畅叙二十年的离别之情。可路畅的同学们一定要到就读的学校进行,说只有这样,才能找回当年的影子。其实,当年的学校除了校名没变,其余的都变了,当年的老师一个都不在学校了,校舍也高楼林立,和当年他们就读的校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是,不管怎样,到这里总算是回到了母校,再见到当年的同学,当年的影子一定会清晰起来。想到这里,路畅又想到了向亚华,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热浪。

路畅把车开得很快,路边的树木像站不稳的醉汉,趔趄地向后倒去,黑色的路面像要直立起来,铺天盖地的向他压来。自从买了这辆车,路畅经常到郊外飙车,这里人少,车辆也不是很多,只有在这里,才能过足车瘾。在城里开车,根本找不到感觉。今天他当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觉得没开出多远,不知不觉,学校已经到了。

气派的校园展现在面前,校园里花草嫣红翠绿,在花坛里竞相怒放。三排高大的楼房傲然矗立,神采飞扬。校园四周的树木整齐排列,枝繁叶茂,被微风一吹,哗哗作响,好像在热烈鼓掌,欢迎昔日的校友。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们放假。校园里一片静谧。路畅对这一切虽然感到很新鲜,但却感到很陌生,一点亲切的感觉也没有。有点到陌生人家里作客的感觉。但是他的心还是禁不住跳荡起来,因为他看到教学楼前围着很多人,虽然认不出都是谁,但那是昔日的同学无疑了。他停好车,急忙下了车,走进校园,看到很多人都在扭过脸看他。他快步向人群走去,人群中也有几个人向他跑来。其中还有人大喊大叫“香肠”。扑过来,把他紧紧地抱住了。

路畅并没有认出眼前的是谁,但是他也紧紧地抱住对方,他知道,这一定是同学无疑,不这样回应对方,就显得太冷漠了。直到对方放开了他,从那一头稀疏的黄发中,他才惊叫出来:啊?你是黄毛?

这黄毛是路畅最好的同学,上学时两人形影不离。黄毛长着一头与众不同的黄发,不是西方人那种金发,而是微微泛黄的那种,显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和路畅身高相仿,皮肤白皙,嘴唇红润,鼻梁高挺,眼睛大而有神,同学们都说他是混血儿,他不否认,也不承认。每天上学早来晚走,功课好,多才多艺,说出话来满嘴是词。是向亚华的忠实粉丝,积极追求者。因为路畅不在追求者的行列中,所以他对路畅毫无戒备之心,经常向路畅讲述他的追求心得,还总是让路畅帮着出主意。后来见到向亚华似乎有意路畅,才开始警惕路畅。路畅的“香肠”绰号就是黄毛的大作。二十年过去了,黄毛的头发已经风光不再,稀稀疏疏像秋天田野里的枯草,在微风中摇曳,成了名符其实的黄毛了。

两人相拥着走向大家,同学们开始互相辨认,其实很容易就认出来了,大家一同向楼里走去,黄毛边走边说:香肠你混得不错呀,开上私家车了?路畅嘴里说:咳,不过一辆破车。心里却挺熨帖。

同学会开的很热烈,找不到当年的班主任老师,请来了学校的校长。校长虽然不认识这些当年的学生,但是知道了这些人是二十年前的毕业生,不仅欣然前往,还大开方便之门,领着这些人参观了学校,和得意的讲述了二十年来的发展变化,当然也不露痕迹的的炫耀了自己的政绩。进入会场,按照程序,发起人介绍了同学会的筹备经过,接下来,每个同学都讲述了二十年来自己的经历。路畅觉得,虽然这些同学目前处境不同,身份各异,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打上了岁月的烙印,沧桑都明明白白的刻在脸上。不由得感叹不已。

路畅很留心的想发现向亚华的身影,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她,不禁心里有些失落。黄毛似乎看出了路畅的心思,悄悄告诉她,向亚华来了,不过正在酒店给大家安排酒宴。等会儿到酒店就见到了。

终于等到大家畅谈完毕,一行人都向酒店走去,酒店离学校不远,不是很大,但很雅致。远远地,路畅就发现了向亚华的身影,她正在酒店门口恭候大家。路畅的心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见到向亚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香肠!”没想到,还没等路畅走到面前,向亚华就喊了起来。而且一只手捂住了憋不住笑的嘴,另一只手向路畅伸了过来。

大家都开心的笑了起来。路畅没有伸出手去和向亚华握手,有点失态的打量着向亚华,他发现向亚华发生了很大变化,岁月对她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风刀霜剑把她雕刻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身材不再那么苗条,而是微显丰腴,皮肤也不再那么细腻,一笑就在眼角出现了细细的鱼尾纹。只有眼睛还是那么明亮,还残存着昔日花容月貌的痕迹。不用说,她一定经历过坎坷和艰难。路畅心里想。

同学们围在两人的周围,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向亚华却仍然捂着嘴笑,主动抓过路畅的手握了一下,然后招呼大家:都进屋吧。回身走进了酒店。路畅这才清醒过来,和大家相跟着走了进去。

酒菜很丰盛,气氛也很热烈,大家推杯换盏,呼五喝六,一箱箱的啤酒,一瓶瓶的白酒转眼就都变成了空瓶,人们开始拎着酒瓶挨桌敬酒。嘈杂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场面,使路畅想到了县城的正阳大街。他忽然感到自己很孤单,满屋的人群,还是自己一个人独处,和在学校时自己独来独往完全一样。他没有了和同学们讲述今天上午碰瓷的兴致,也没有想了解别人的愿望,甚至不想去和向亚华碰碰杯。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很无奈,很无聊,很悲凉,甚至有些后悔来参加这样的同学会。他借口出去透透气,一个人来到了酒店外面。

这时已经华灯初上。虽然是郊区,但是这里的夜景和城里并无二致,远处一片片灯火辉煌,近处楼群林立,路灯照的如同白昼,但到处都是黑越越的影子。谁家的卡拉ok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嚎叫,听起来好像在大声哭喊。一阵微风吹来,路畅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悲戚。他用双手支住头,慢慢地蹲了下来。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他抬起头,看到向亚华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己,没有了刚才洒脱顽皮的笑容。路畅没有站起来,就那么蹲着仰头看着她,没有说话。向亚华也微低着头看着他,也不说话。良久,向亚华打破沉默,很平静的说:你开车来的?你送我回家吧。

路畅站起身来,吃惊的看着向亚华,用手指了指室内:他们?

向亚华看着路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不管他们。

路畅不再说什么,回过头,也不招呼向亚华,自己一个人向学校的方向走去,他的车还停在那里。

向亚华默默的跟着路畅,什么也不说,两人进到车里,向亚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才开口说道:你喝了那么多酒,能行吗?

路畅不吱声,启动了车,慢慢地掉过车头,随即加大油门,车子像野马一样驶上了大路。两人仍然不说话,甚至没有问对方分别这么多年都干了些什么?他们觉得此时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夜里开车,路上更清净,路畅开得很快,转眼就进了城。按照向亚华的指引,路畅一直把车向她居住的小区开去,路畅知道,向亚华所居住的是县城的一个普通小区,那里是一片灰暗的楼房,一排又一排,说不上有多少栋楼。县城里都管这里叫楼村,意思是城市里的农村。由于户数众多,平时总有两个保安门神一样站在小区门前,审视着来往进出的人群和车辆。所以,路畅远远的就减了速度,慢慢的靠近了小区大门。

路畅刚想停车,忽然,向亚华长叹一声,把头靠向了路畅的肩膀,身子也同时靠向了路畅。路畅浑身一震,借着小区门口的灯光,看到向亚华两行清泪慢慢的滑向了脸庞。路畅心里一阵悸动,握着方向盘的手也禁不住发抖。就在这一刹那,路畅感到车后一阵响动,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路畅和向亚华都急忙下车,看到车后面有一个老人正坐在地上,旁边翻倒了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轮两边各驮着一个丝带子,丝带子口已经敞开,滚了一地的矿泉水瓶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拾荒捡废品的老人。

老人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路畅暗暗叫苦,有点埋怨向亚华早不靠晚不靠,偏偏这时候靠过来,一定是自己全身发抖时,车轮后倒,碰翻了老人。他刚想扶起老人,就见两个保安蹬蹬跑了过来,先到车后看了看,然后又回来。其中稍胖的保安跑到路畅面前,双脚一碰,“趴”地给路畅敬了个礼:先生,你撞人了,请你跟我来。稍瘦的保安则扶起了老人。

路畅非常沮丧,心想,我看起来得改名了,还路畅呢?今天一天净摊事,路一点都不畅。叫路不畅或路难还差不多。

一行人都进了小区保安室。老人坐在椅子上,微微有些喘。胖保安问老人:大爷,你觉得哪里疼吗?

老人不说话,只是微微的摇头。

胖保安又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老人仍然不说话,还是微微摇着头。

路畅有些恼火:保安管这件事有点不伦不类,你们又不是交警,管什么交通事故?

于是,路畅说:时候不早了,能不能让这位女士先走,她就在你们这个小区住。瘦保安说:怎么?他不是你爱人吗?向亚华不说话,只是看着路畅。    

路畅说:不是。

胖保安抢过话头,说:不是你爱人,你们在一起干什么?我看到你们刚才在车里…….

向亚华仍然看着路畅,脸上竟然挂起了微笑。

路畅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大声说:请注意你的用词,你的职责不包括这些吧?

胖保安的脸微微有些红,他说:发生在小区门口的事情,都属于我的职权范围,我有权处理。

路畅说:难道你有权扣留这位女士吗?车是我开的,与她无关吧。

胖保安和瘦保安交换了一下眼色,胖保安说:女士可以先走,你留下来处理善后。

向亚华看着路畅,慢慢的回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路畅一眼,才走出门去。路畅看到她的眼神里很复杂,似乎藏着很多话。路畅目送她丰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胖保安又走到老人身旁,轻声问:大爷,你觉得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老人还是摇头。路畅皱了皱眉头,不禁想起了上午在正阳街的“蛤蟆精”。“蛤蟆精”就是光哎呦不说话,这老头是光摇头不说话。都是碰瓷的,如出一辙。路畅愤愤的想。

胖保安耐心的蹲到老人面前,说,大爷,咱们上医院吧,检查检查再说。

老人两眼盯着胖保安,仍然摇头。

路畅心里想:,看看,马上就露馅了,两个碰瓷的都不愿上医院,那就是想要钱了。于是说:算了,你也别问他了。在小区门口我已经停车了,后轮碰到他也没什么大事。你干脆问问他想要多少钱吧?

老人听了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路畅。路畅想,和上午那个“蛤蟆精”有什么区别?一听说钱都精神了,要不就装蔫。

两个保安同时问:给你点钱行吗?

老人这时开口了:我不要钱?

路畅和两个保安都有点纳闷。这老头不去医院不要钱,他想干什么呀?路畅想:这个碰瓷的比上午那个难对付,不要钱,一定比要钱还厉害。想要什么呢?怎么还想不出来。

老人看看胖保安,又看看瘦保安,最后看着路畅说:我要他的身份证。

路畅大吃一惊:这老头厉害,上午那个只是一次性敲诈,给点钱就能完事。这老头是想放长线啊,老是用这件事来要钱,想要讹一辈子呀。

保安也觉得不妥,胖保安说:大爷,咱无权扣人家的身份证。还是赔偿你点钱吧。

老人又摇头:我不要钱。

路畅忍不住了:说:老头,你别异想天开,还想没完没了呀。我现在一次性给你三千块钱,不管撞没撞坏你,我都认了。说完心想,今天就该损失三千块钱,上午没损失了,现在又找上来了。

两个保安有点吃惊。看看路畅,回头对老头说:大爷,三千元不少了,拿钱回家吧,如果走不了,我们给你家人打电话,送你去医院。

老人不停地摇头,说,我不去医院,不要钱,我要他的身份证。

胖保安走到路畅身边,说:先生,把你的身份证号码留下吧。

路畅巴不得及早脱身,掏出身份证甩给胖保安,胖保安记下身份证号码,把身份证还给路畅,然后对老人说:大爷,你放心吧,身份证号我们记下来了。老人低下头不吱声了。

路畅拿出三千元钱交给胖保安,胖保安转手交给老人。老人默默地接过钱装进兜里。

路畅发出一声冷笑。

瘦保安说,现在咱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没问题就更好了,大家都放心。

这回老人不在执拗,顺从的被保安搀扶上了车。瘦保安留下继续执勤。胖保安上了路畅的车,向县第一医院开去。

医院早已下班,只有一个内科的值班大夫,大夫说留下观察一下。明天骨科大夫上了班再做处理。路畅又掏出钱来给老人交了伍佰元押金,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保安室,开着车回家了。

到了家,孩子已经睡着了,妻子还在等着他。妻子问,同学会开到这么晚?路畅简单地和妻子讲了两起碰瓷的事。妻子听完笑了。说:一天碰到两起碰瓷的,好像是一篇小说,真有戏剧性。三千块钱不算什么,花钱免灾,别生气了,睡觉吧。

 

第二天,路畅又出来开车兜风,忽然想到去医院看看那个老头,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他开着车来到医院,找到昨天看病的病房,发现早已人去屋空。问护士,护士说,昨天晚上那个老头,在这住了一宿,今天上午就办手续回家了。路畅咬着牙说,没错,就是他妈碰瓷的。

路畅开车上了街,不知去哪里才好,他不想去找向亚华,觉得还是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好。他还是把车开上了郊外,疯狂的飚了一顿车。又去一个小河边观看人家钓鱼,一直快天黑了才回家。

他停好车,上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在推门进屋的一瞬间,借着光亮,看到地上有一个信封,他有些纳闷,这是谁送来的信?看起来是顺着门缝塞进来的。他走进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坐在桌子旁,撕开信封,惊讶的发现,竟是一沓钱。还附有一封信。他打开信看了起来。只见上边的字写的歪歪歪扭扭,还有很多错别字。但是意思是连贯的。看着看着,他不禁读出声来:

亲爱的先生:我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独居老人。老伴去世了,孩子在打工时,工地塌方被砸死了。老板赔了很多钱。我老头子要钱没有用,我要的是儿子呀。我把那些钱都给了学校的孩子们,让他们好好念书,我就对得起死去的儿子了。我能干活,捡点废品,够我吃饭的了。人老了,要多少钱都没用了。昨天晚上,我捡废品时,你的车碰了我的自行车,自行车又带倒了我。岁数大了,不禁摔呀,摔得我站都站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摔没摔坏,但是我也不想要你的钱,我不去医院,是想回家看看歇两天能不能好?能好就算了,不能好再找你。但又怕找不到你,我才要你的身份证。保安总让我去医院,我想检查一下也好,才答应去了。今天早上,大夫给我做了检查,又照相,说没问题了。我就回家了。但是我没有问题了就不能要你的钱呀,你给我交的押金,已经够检查费用了。三千块钱我必须还给你呀。我找到昨天晚上的保安,他们有你的身份证号,他们帮我问了派出所,才找到你们家。怕你不收钱,才偷偷地塞进你家的门缝。先生,钱再好花,咱也不能昧了良心不是……

路畅读着读着,眼睛不由湿润了。妻子凑过来,说:怎么?碰瓷的还来信了?

路畅把信轻轻地递给妻子,哽咽着说:他,不是碰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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