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芳,1963年1月生,湖南宁乡人。中国作协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已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现供职于湖南日报社。 本期约稿:乌鸦丁 陈惠芳 诗九首 ★铜官窑,凝固千年窑火 如果活在盛唐 我会停止磨墨,放下诗简 赶在最后一座窑火熄灭之前 转嫁火种,点燃一盏松明灯 我会将最后一名窑工,当成父亲 恭恭敬敬迎进家中 在八仙桌上席坐下 千年窑火熄灭了 凝固了,那些釉下彩瓷 穿越青瓷和白瓷的走廊 从陆路走,从水路走,不再回来 那些沉船,那些深埋的碎片 在海底,闪烁着华美的光芒 我也要试一试 旋转泥胚,要不要 塑造一只长杆烟斗,让往事如烟 要不要熏陶 一柄茶壶,品一品 沉浮 仿制的坛坛罐罐 站着,躺着,斜着身子 张嘴,吐水,吐冰凉的火 吐千年窑火 ★登九嶷山,仰望三分石 趁天晴,登上九嶷山 仰望三分石,坐三个小时 想三个问题 舜帝举起三个手指 指点江山,飞瀑分成岿水潇水沱水 舜帝抬起三个脚趾 千秋万代,数不清的三足鼎立 舜帝亮出三个锦囊 一个药囊,一个香囊,一个计囊 ★渔村,大海一层一层剥皮 祖祖辈辈,在海边 海浪,一层一层 推过来,退回去 一层一层,剥皮 宿命,就是将命浓缩在海里 渔民的命,像海盐 很苦,很涩,很苦涩 渔民的命,像渔网 捞着,晒着,让一辈子的光阴 有眼,有神,有眼神 ★天下田,谷粒如金 一季稻,两季稻,三季稻 一个年代,两个年代,三个年代 谷粒如金,季季如金,年年如金 守着稻田,守着粮仓 饿过,饱过 天下田,在平原,在山区,在丘陵 在望不到岸的地平线 在巴掌大的地方 农人弯腰,天空弓身而起 农人弓身,天空弯下腰来 田野不动声色,却有声有色 天下田,谷粒如金 金木水火土,五行纵横交错 谷粒如金,土生木,水火交融 ★白鹭,行为艺术家 这鸟儿,真幸运 一次顾影自怜 就成了行为艺术家 无需浓墨重彩 无需大红大紫 水墨画,有了 自画像,有了 个展,也有了 忍受了一处空旷 填补了一项空白 成名,就这么简单 一低头,一低调 一切都有了 ★天子山,空中田园 天子山,没有天子 只有农夫,只有开垦8字的农夫 这位八字先生,用锄头,用犁铧 给天子山,算了一卦 神,奇,神奇 云遮雾罩 遮盖了,就遮盖了 云开日出,依了山势 草书走得行云流水 ★银杏,最古老的孑遗 黄。真黄 铺天盖地的黄 仿佛一个穷人 走在此起彼伏的财富之上 不敢逼视 这是亿万年以前的黄金 经历冰川的扫荡 储存至今 称王称霸的恐龙,轰然倒下 灭绝,构造庞大的化石 这位幸存者逃过劫难,被时间煎熬 慢慢地升起耀眼的光芒 人啊,行走吧,仰望吧 不要跟树比 光鲜不如果,苍老不如皮 更不要跟光比 光有光速,光有光年 这些白果树,这些公孙树 是寿星中的寿星 破土的种子,半途而废的愿望 蓬勃的行进,寿终正寝的目标 交织其中 秋风吹,叶落 春芽再兴,周而复始 ★南门口,补锅匠与女孩 长沙城曾有九门 皆开,八面来风 补锅匠沿街而走,越走越少 丁丁当当,稀落,稀罕 坐在南门口 也曾坐在北正街 从北到南,一路修补 像苦行僧,修炼成了铜像 满街的脚步与口音 锅底的眼,那些眯眯眼 那些大眼与小眼 望着好远的天 盯着好近的地 风箱,看不见火 敲打,听不到声 女孩好奇地蹲下来 不知不觉,进入剧情 当了配角 修修补补的老匠人,淡定 有板有眼,亦是仪态万方 ★灰烬的脸抬起,火塘旺了 塘里有水,是水塘 冬天来了,水塘的水 一点一点抽干,捉鱼 水被逼着,从水塘里 流出去 火也是被逼的 乡野的火塘 在夏天,在秋天 是摆设,冰凉地摆在屋子里 寒冷穿过门缝,穿过骨骼 一丝一丝渗透 火塘被逼成了火塘 灰烬的脸,抬起 一个眼神,火就亮了 ★苍茫的天空,飞鸟布点 在湖区,在湿地 在栖息处,在空旷的家 一群鸟飞向了灰暗的天空 一群鸟带着内心的火把 在飞 是一群候鸟 还是一群土著 一群身份不明的鸟 在天空上布点 集体行动,却保持适当的距离 独自,将微小的身子 扩张,扩张至最大限度 我在人世间保暖 我在人世间注视着飞鸟的方向 天空很空,天空的风很大 它们真的不怕冷吗 飞鸟是天空上的地雷 一枚一枚布下 一枚一枚排去 像道具,有惊无险 ★背影,一百年后转过身来 从任意一个时段,数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让时间错落有致 只是请你站着,不要转过身来 嘘!一根手指 按住了冬天的嘴唇 别出声 深黄,浅黄,都静了 皈依了深厚的黑 一个优雅的背影 征服了,滔滔不绝的草滩 ★丹顶鹤,来不及点红 这一群丹顶鹤 咋不见了头顶上的红呢 是不是被谁引导,走进美容店 点染了一点黑 哦!这是幼鹤,来不及点红 不谙世事,但有模有样 身披白色羽毛 像灌木丛中的雪 悠长的黑色脚杆 钢丝一般,钉在地上 幼鹤一定会走红 一定会像父辈们一样,拔地而起 那些展开翅膀的飞翔,叫做缓冲 瞧一瞧,缓冲带多么赏心悦目 细长的黑之间 是大面积的白 我也是族群中的一种 匍匐于此,像图钉 丹顶鹤的那点红 由远及近,抵达我的手心 已变成一个浅笑的酒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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