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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惠芳自选诗九首||背影,一百年后转过身来

 帝子飞618 2019-04-16

陈惠芳,19631月生,湖南宁乡人。中国作协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已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现供职于湖南日报社。

本期约稿:乌鸦丁

陈惠芳


诗九首

铜官窑,凝固千年窑火

如果活在盛唐

我会停止磨墨,放下诗简

赶在最后一座窑火熄灭之前

转嫁火种,点燃一盏松明灯

我会将最后一名窑工,当成父亲

恭恭敬敬迎进家中

在八仙桌上席坐下

千年窑火熄灭了

凝固了,那些釉下彩瓷

穿越青瓷和白瓷的走廊

从陆路走,从水路走,不再回来

那些沉船,那些深埋的碎片

在海底,闪烁着华美的光芒

我也要试一试

旋转泥胚,要不要

塑造一只长杆烟斗,让往事如烟

要不要熏陶

一柄茶壶,品一品

沉浮

仿制的坛坛罐罐

站着,躺着,斜着身子

张嘴,吐水,吐冰凉的火

吐千年窑火

登九嶷山,仰望三分石

趁天晴,登上九嶷山

仰望三分石,坐三个小时

想三个问题

舜帝举起三个手指

指点江山,飞瀑分成岿水潇水沱水

舜帝抬起三个脚趾

千秋万代,数不清的三足鼎立

舜帝亮出三个锦囊

一个药囊,一个香囊,一个计囊

渔村,大海一层一层剥皮

祖祖辈辈,在海边

海浪,一层一层

推过来,退回去

一层一层,剥皮

宿命,就是将命浓缩在海里

渔民的命,像海盐

很苦,很涩,很苦涩

渔民的命,像渔网

捞着,晒着,让一辈子的光阴

有眼,有神,有眼神

天下田,谷粒如金

一季稻,两季稻,三季稻

一个年代,两个年代,三个年代

谷粒如金,季季如金,年年如金

守着稻田,守着粮仓

饿过,饱过

天下田,在平原,在山区,在丘陵

在望不到岸的地平线

在巴掌大的地方

农人弯腰,天空弓身而起

农人弓身,天空弯下腰来

田野不动声色,却有声有色

天下田,谷粒如金

金木水火土,五行纵横交错

谷粒如金,土生木,水火交融

白鹭,行为艺术家

这鸟儿,真幸运

一次顾影自怜

就成了行为艺术家

无需浓墨重彩

无需大红大紫

水墨画,有了

自画像,有了

个展,也有了

忍受了一处空旷

填补了一项空白

成名,就这么简单

一低头,一低调

一切都有了

天子山,空中田园

天子山,没有天子

只有农夫,只有开垦8字的农夫

这位八字先生,用锄头,用犁铧

给天子山,算了一卦

神,奇,神奇

云遮雾罩

遮盖了,就遮盖了

云开日出,依了山势

草书走得行云流水

银杏,最古老的孑遗

黄。真黄

铺天盖地的黄

仿佛一个穷人

走在此起彼伏的财富之上

不敢逼视

这是亿万年以前的黄金

经历冰川的扫荡

储存至今

称王称霸的恐龙,轰然倒下

灭绝,构造庞大的化石

这位幸存者逃过劫难,被时间煎熬

慢慢地升起耀眼的光芒

人啊,行走吧,仰望吧

不要跟树比

光鲜不如果,苍老不如皮

更不要跟光比

光有光速,光有光年

这些白果树,这些公孙树

是寿星中的寿星

破土的种子,半途而废的愿望

蓬勃的行进,寿终正寝的目标

交织其中

秋风吹,叶落

春芽再兴,周而复始

南门口,补锅匠与女孩

长沙城曾有九门

皆开,八面来风

补锅匠沿街而走,越走越少

丁丁当当,稀落,稀罕

坐在南门口

也曾坐在北正街

从北到南,一路修补

像苦行僧,修炼成了铜像

满街的脚步与口音

锅底的眼,那些眯眯眼

那些大眼与小眼

望着好远的天

盯着好近的地

风箱,看不见火

敲打,听不到声

女孩好奇地蹲下来

不知不觉,进入剧情

当了配角

修修补补的老匠人,淡定

有板有眼,亦是仪态万方

灰烬的脸抬起,火塘旺了

塘里有水,是水塘

冬天来了,水塘的水

一点一点抽干,捉鱼

水被逼着,从水塘里

流出去

火也是被逼的

乡野的火塘

在夏天,在秋天

是摆设,冰凉地摆在屋子里

寒冷穿过门缝,穿过骨骼

一丝一丝渗透

火塘被逼成了火塘

灰烬的脸,抬起

一个眼神,火就亮了

苍茫的天空,飞鸟布点

在湖区,在湿地

在栖息处,在空旷的家

一群鸟飞向了灰暗的天空

一群鸟带着内心的火把

在飞

是一群候鸟

还是一群土著

一群身份不明的鸟

在天空上布点

集体行动,却保持适当的距离

独自,将微小的身子

扩张,扩张至最大限度

我在人世间保暖

我在人世间注视着飞鸟的方向

天空很空,天空的风很大

它们真的不怕冷吗

飞鸟是天空上的地雷

一枚一枚布下

一枚一枚排去

像道具,有惊无险

背影,一百年后转过身来

从任意一个时段,数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让时间错落有致

只是请你站着,不要转过身来

嘘!一根手指

按住了冬天的嘴唇

别出声

深黄,浅黄,都静了

皈依了深厚的黑

一个优雅的背影

征服了,滔滔不绝的草滩

丹顶鹤,来不及点红

这一群丹顶鹤

咋不见了头顶上的红呢

是不是被谁引导,走进美容店

点染了一点黑

哦!这是幼鹤,来不及点红

不谙世事,但有模有样

身披白色羽毛

像灌木丛中的雪

悠长的黑色脚杆

钢丝一般,钉在地上

幼鹤一定会走红

一定会像父辈们一样,拔地而起

那些展开翅膀的飞翔,叫做缓冲

瞧一瞧,缓冲带多么赏心悦目

细长的黑之间

是大面积的白

我也是族群中的一种

匍匐于此,像图钉

丹顶鹤的那点红

由远及近,抵达我的手心

已变成一个浅笑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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