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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发展 致力于传播精准心理健康知识的陈博士 01 凯丽说她今年五一准备结婚了，母亲让她结婚前再来医院评估一下。凯丽和男友恋爱4年了，他们是同事，决定谈恋爱是在她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后的半年。 他们认识已经快15年了，当初男友追求她时，凯丽是拒绝的，原因是他长得不够好看，人太老实，学历也不高。 研究生毕业后，凯丽进了一家公司，从小职员做到了财务总监。同时进入公司，比凯丽小5岁的男友，最终只是做了个小主管。 身边的同事如流水的银盘，10年过去了，当初一同进入公司的只剩下凯丽和他。35岁时，凯丽面对一直默默付出的男友，有些动心，也被感动。可是凯丽的父母坚决反对，理由如同当初凯丽没有接受男友一样。 此后不久，凯丽出现了异常行为，她常常呆呆的坐在电脑前几个小时，回家后总是鬼鬼祟祟，有时候躲在房间的角落里，走路小心翼翼，并让爸妈小心，小心被暗器伤到。凯丽认为，有一群人，在监视她，企图加害于她。 父母渐渐感觉凯丽不对劲，带她到精神卫生中心就诊，诊断是精神分裂症。凯丽不认为自己有病，更不同意服药，父母每天像对待幼儿一样监视她吃饭和吃药。 凯丽也和父母玩起了藏药游戏，她偷偷将药吐在粥里，然后说吃饱了；或者将药藏在舌头下面，趁机吐在厕所里……凯丽的父母很是厉害，几乎每次都可以发现，凯丽从未得逞过，她似乎也乐此不彼，渐渐忘记了还有人要害她。 凯丽的精神病症状消失了，不再感觉有人要害她。可是，她的妄想似乎变成了现实，父母为了她的病一直在注视她的一言一行，每天像狱警一样盘查审问。 她真的成了一个被监视的人。 02 不久后，凯丽被公司以合同到期为由，辞退了！她很伤心，男友陪她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逗她开心。凯丽告诉男友，她得了精神分裂症，一种可怕的疾病，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要长期服药。 男友说，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度过一生。凯丽打量了自己因为服药而变得臃肿的身材，痛哭起来，男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凯丽决定和他在一起！ 此后，凯丽和男友开始了地下恋情。她没有告诉父母自己丢了工作，每天依然早起晚归去上班，实际是去男友的出租屋。给她洗衣做饭，打理家务，男友下班后，凯丽再回自己家，或者告诉父母自己要加班，这是她35年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不久，父母就起了疑心，原因是凯丽的工资卡上这2个月没有钱入账。凯丽自小就没有离开过父母，大学和研究生也都是走读，住在家里，父母认为凯丽太小，没有独立能力，不放心。在家一住就是35年，工作后，工资卡和密码也都交给妈妈管理。她所有的一切，都在母亲的掌管之下。 一天，当凯丽打开男友的房门，母亲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一把抓住凯丽的手，强行把她带回家。凯丽向父母坦白了，二老遁地大哭，一个要跳楼一个要上吊，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凯丽躲在房间，那种被监视被害的感觉再次出现，她将窗户用胶布封的严严实实，还听到有人在骂她不要脸，臭婊子。凯丽变得异常暴躁和不安，砸碎家里的电视机和电脑，认为有人在里面植入了监视器。 医生说，凯丽的病情复发了，建议住院治疗，父母考虑住院可能对女儿的影响，要求门诊治疗，对女儿的看管更加严格了。 03 5年前，凯丽和妈妈来到我这里治疗。妈妈说，几个药物已经加到很大剂量了，但是效果不明显，别人推荐来看你的门诊。我看着眼前这个体型略胖，面容憔悴，目光无神的中年女性，很难想像1年前她还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公司高管。 凯丽对周围的人已经失去了耐心和信任，对医生更是如此，她说，我没病，她们（父母）才有病，天天逼我吃药，你看我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都是她们害的。 这一点我倒是认同的，一个人生病，绝不仅仅是她病了。我问凯丽，你觉得父母有什么病？你觉得应该怎么治疗？ 从来没有医生这样问过她，她一直是那个被当做严重精神病的人。这样的提问，将以病之名的关注，从她的身上转移开来，否则，她是拒绝和医生合作的。 凯丽自从进入诊室，就没有正眼看过我，不屑地说，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们去。几分钟的面谈，很难获得凯丽的信任。她很聪明，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和一个与母亲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医生交谈。因为，这样的就医模式已经持续了1年。 我也很识趣，转向了母亲，您估计在女儿眼里，您的哪些表现被她认为是有病的呢？在家庭系统中，这个问题谁来回答都一样，目标不是病，而是她们如何对待彼此。 一般而言，一个带着女儿四处就医的母亲，是非常愿意和医生合作，愿意接受新信息和新思考的，因为她也很痛苦、很无助。 母亲叹了口气，拿起纸巾擦拭流下的眼泪。 她说，凯丽自小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成绩很优秀，从不让人操心，工作能力也很强，大家都很喜欢她，可是自从认识男朋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们也不知道哪里错了，她总是责备我们管她，不理解她，朝我们发火。我倒是希望是自己病了，如果我病了，能让她好起来，我死都愿意。 一个愿意为女儿去死的母亲，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果不其然，女儿表示出了愤怒和拒绝：你要死就去死，与我无关，我受够了！ 这对母女的紧密程度需要用死亡才能理清界限，也难怪家里斗的你死我活，容不下他人。如果真的用死亡划清了界限，结果会怎样呢！ 05 我问这位焦虑而绝望的老母亲，如果您真的死了呢？ 我要是死了，她怎么办啊，医生说这个病要治疗一辈子，我们要是死了，她就会被关进精神病院，没有人会照顾她。 母亲将自己置于女儿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没有了她，女儿将无法生活。她们家是如何将如此优秀的女儿培养成了一个“寄生虫”呢？ 过往的经验告诉母亲，她的方法是正确的，因为女儿总是以优秀来回报她的付出，寄生关系被彼此一步步强化，女儿的独立需要打破寄生，可是这种关系已经深入骨髓。这个家庭正在上演这幕刮骨疗伤的惨剧，血肉横飞！ 母女都知情，可是谁都不愿意妥协和让步，只能以生病的极端方式来逼迫对方就范，越是恨对方，越是在乎对方。 放手，对她们当下的心理状态来说，都是极为艰难的。 对凯丽来说，如果不想寄生，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和价值就可以了，是什么让她无法割舍，选择留在原地自我毁灭呢？ 凯丽说，我要是继续谈恋爱，不让他们管我的钱，我妈和死了也差不多。 也就是说，你还是很在意母亲的？我继续追问凯丽。 凯丽突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满眼噙着泪水，像个委屈的小女孩。寄生关系，一定是双方共同创造的，她们彼此都放心不下。这个家庭需要治疗的绝对不是凯丽一个人，而是一起成长。 06 第一次治疗，我给凯丽减了药，告诉这对母女，药物可能无法完全解决你们家的困境，如果你们愿意继续看我的门诊，整个家庭都需要改变。如何改变，你们自己回去考虑，下次再谈！ 当然，凯丽需要继续服药，只是光靠药物，药物就成了家庭互相控制的武器，需要将疾病和药物从家庭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剥离出来，不然这个家庭真的会发展为你死我活的境地。 一个忧心忡忡的老母亲竭余生之力去和一个失去社会功能的精神病女儿上演寄生关系，是很多重型精神疾病家庭关系的写照。 5年来，凯丽一直在我的门诊治疗。从早期的1-2周见一次，到后期的1-2月见我一次，再到后来半年一次。 凯丽很有智慧，她放弃了改变父母，1个月后开始工作，并再次当上了公司的财务总监。她用自己的财务经验，慢慢赢回来自己的经济独立，父母也放心地把钱交给她管理。 凯丽的药物逐渐减量，也换成了对内分泌影响较小的阿立哌唑。1年后，我告诉她，其实你可以停药试试。但是凯丽拒绝了，她告诉我，我妈说，因为我有精神病嫁不出去，就同意我和男友在一起了，她现在非常感谢我男朋友能收留我。 哦，原来精神病对她来说是有好处的！ 最近2年，凯丽很少再来门诊，但仍然坚持服用阿立哌唑半粒。正常的凯丽，在我的患者中也不那么受关注，因为她的病已经不那么需要我。 这次再见到凯丽，她明显瘦了许多，留起了长发，很是美丽，她说为3周后的婚礼做准备，要穿上最美的婚纱。她给我带了一盒喜糖，对我说，我准备结婚后停药，想生个小孩。 我笑着问她，你不再需要精神病了吗？ 她哈哈大笑起来！ 凯丽用40年的时间，在精神病的协助下才完成自我独立的过程，有时候家庭就是一个斗法的道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却会伤痕累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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