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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湖边的老宾馆。为的就是早上能看看湖边的景色。
早上七点半站在湖边，听着对岸已经传来市声，听起来有种小笼包子的味道。依稀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像是八九十年代，单位组织春游。我放佛看见阿姨们背着的艳丽的塑料桶包，提着桔子汽水。
松鼠在老香樟树上蹦跳奔跑，听起来像是穿着小靴子，居然能发出咚咚的声音。
树丛里有隐蔽的音响，放的是古筝弹奏的《寒鸦点水》，很配这种老国营风格的国宾馆，又土又亲切，又有那么一点高级。
一对老夫妻在国家领导人办宴会的大厅堂前拍照，你拍了给我拍，我拍了给你拍，喜气洋洋的。大清早的，他们显然都吃好了早餐，难得出来耍，穿着运动鞋，身体颇健旺。我爸也在这里拍过照，那还是冬天，下着雨。
有鸟叫，不知道是什么鸟，我妈说，那听上去像是我外婆在喊我小舅的名字：“何—安—泽”“何—安—泽”。你要是会四川遂宁乡下的土音，那真的是一摸一样。
今日打算去虎跑。来杭州几年了，还没有去过。虎跑的游客即便在旺季，人也很少，远，太素净。虎往山里开了一截，只看见农舍，也没有人。停在山门前，只有一个寂寞和蔼的守门人，抱着大玻璃瓶泡的绿茶，还用毛线勾了套子。问他是不是要买门票，他笑呵呵回答：要的呀。十五元呀。我们说这里人很少啊，他点点头：安静好呀。
进了山门要往上攀登，一条朴朴素素的石板路，两边绿色的植物把路都染绿了一样。爬上去，环绕的山凹，看见有寺庙的尖檐在半山探出来，寺低下是半圆形的水塘，水塘再往下，拱桥，两旁再分出两个方形水潭。穿亭连在旁边。据说那才是老虎跑寺的正路。我们走的是半山的后门。
啊—！啊—！
虎跑是有乌鸦叫的。更说明这里偏冷了，婉转清丽的鸟都在绮丽的西湖边。有乌鸦叫的地方高古。山林更显寂寞庄严。
没想到那寺庙第一间殿居然是济公和尚的，走进去，塑像完全是游本昌先生的面貌，金身正举着葫芦仰头喝酒。穿过殿，是群雕，那群雕还真是游本昌先生在八十年代捐的五千元雕刻的，苏州枫桥的匠人做刻。中间又是济公，一股酒气，下面供着的全是小瓶装的白酒。有二锅头，也有虎跑泉酿造的一种白酒。济公和尚背光上的诗句刻着；非俗非僧非人非仙。真是他，潇洒啊。静静作了个揖，走了。
才上午十一点过，景区的工作人员就吃完饭了，端着洗净的饭盆走过穿廊，水渍渍的。真早。他们天天就在这里，并不左右顾盼了，毫不在意这里的风景。我羡慕地看着他们。
往上走，是弘一法师的纪念厅。其实无论是济公和尚、还是弘一法师，我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他们。但一想，可不吗，他们的人生、留下的传说，都在这里了。有一张弘一法师二十一岁的小象，那时候他还叫李叔同，清秀典雅，眉目一股清愁。展览的物品有他办的杂志，有一篇文章就是他自述怎么出家的整个过程。其实文章没什么华彩，就是日常言语，没有深刻话，但是“觉得欢喜”出现了好几次。
他和夏丏尊逃学去西湖游船，夏丏尊对他说，我们这样的人，别说，出家倒是蛮合适的。李叔同点点头，当时就觉得“欢喜”。然后他真的来虎跑寺小住，为了治疗神经衰弱，前来寺里断食。一住一个月，住在二楼一个房间里，楼下是一位僧人。他日日和这位僧人谈说，觉得“欢喜”。天天吃寺里的素斋，也觉得“欢喜”。回到城里的学校，也请人天天照样煮了来吃。这样慢慢的，来寺里住的日子越来越多，他要给自己置办了两件海清穿着，但并未剃度。又是这个夏丏尊，他又有说的了，说，你看看你，住在寺庙里，又不剃度。还是剃了罢。李叔同本来还打算在人间盘桓一年，老年再说，听老友这么一说，唉，好的呀。就正式剃度出了家。全程没有提到家里的事情。全程就是欢欢喜喜。
我默然地看着他的字、用过的文具、铁皮马灯。其实弘一法师并不是那么不谙世事，他的书法里，劝世的圆融话很多，比如，“莫对失意人说得意事”之类的。情商在线的。
再往上走，是他圆寂的舍利塔。四周全是竹林，还有一棵八百年的老樟树。那树都要倾倒了，用了很粗的钢管在下面架着。树皮之粗粝，摸上去，头皮都发麻。
舍利塔前，供着兰花。石案上，是一朵茶花，居然还有一盏盖碗茶。我也带着茶和水，打算给叔同换盏热的。揭开盖子一看，人家的茶比我好，又盖上了。我从包里掏出一个桔子，献上去的时候，老九提醒我：把商标撕了。
一个红艳艳的新鲜桔子，摆在古塔边，也算有人生喜乐。风吹得四周竹子，细沙沙的摇动。我觉得可以，叔同你这下榻处蛮好。呆着吧，或者再来人间吧。这么一想，眼睛就红了。低了头，往前走。
看见泉了，一汪碧绿的水面。远远有两尾鱼，一红一青，红的在前，悠哉悠哉地游着，像是逛街在前的妻子，后面的青鱼胖些，木木地拎着包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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