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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桐华

 柏涂hyzvi9113s 2019-04-18

等闲春过三分二,

凭伏桐花报与知。

这个春天,因为雨水的缘故,懒得出门,也懒得动笔。清明假期的那几天,天气忽然变得晴和,早上五六点钟,便有阳光从窗户洒了进来,满屋子的亮堂。

坐在书房泡茶,向外望去,天上有聚散的云,路边有新绿的树、明媚的花、以及喧闹的行人。窗朗户明,四月的阳光打在脸上,似乎心情也被一下照亮了。

这时候,成都的朋友发来微信:成都的泡桐开花了,今年来不来看花呢?再不来,眼看着就要谢了。

一段话,把我带到了多年以前的成都。

那一年的四月,红星桥旁锦江边的泡桐花,绽放得正是烂漫,大片大片的泡桐花,开成了雾,堆成了烟,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蜜香。

我站在树下,看着紫色的花朵安详而落,感受到某位诗人写泡桐的一句话:有着尘埃落定之后的清爽与澄明。

我想那泡桐,应该是最适合生长在成都这样温婉的城市了。

元稹在他的一首诗中,说这桐花:“自开还自落,暗芳终暗沈”,它兀自生长,兀自开落,繁华飘零两不知,在老街长巷里,淡泊得像一个优雅的背影。

那一天,在成都的泡桐树下,忽然的,就想到了福州南后街曾经的蓝花楹树。于是,心头便莫名的有了一种温柔的怅惘。

福州也有桐树。

但我在福州,却很少看到泡桐,更多的,是春天青山上万绿丛中白花的油桐。

油桐是大戟科油桐属落叶小乔木,与油茶、核桃、乌桕,并称我国四大木本油料植物。海上渔船修船用的桐油,便来自油桐。看到油桐,我会想起家乡的海边,似乎闻到那股熟悉的桐油灰的味道。

泡桐与油桐不同。它是玄参科泡桐属的高大乔木,树高可达二三十米,花有白有紫,其中,最常见的是毛泡桐,因为它的花是紫色的,也被称作紫花泡桐。

成都街头的那些泡桐,便是紫花泡桐。

其实,很多的桐类植物,泡桐也好,油桐也好,梧桐(青桐)也好,其原产地,大都在于中国。

在现代植物分类学中,梧桐与泡桐,既不同科也不同属,但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梧桐,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其中,包括了梧桐(青桐)与泡桐。

泡桐春天开花,花大型,有紫、白两色。二十四番花信风中,清明“一候桐始华”,指的就是泡桐花。而梧桐夏天开花,花小,淡黄绿色,并不显目。

我在杭州念书时,在校园里,在西湖边上的人行道上,经常看到所谓的法国梧桐。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梧桐,而是几种悬铃木的通称。

中国古代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诗经》上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里的梧桐,指的是青桐。

无论青桐还是泡桐,都是中国树木中的“比德”之树,如同君子。古书中只要出现好琴,几乎都是梧桐木做的。唐代聂夷有诗曰:

“有琴不张弦,众星列梧桐。须知澹泊听,声在无声中。”

《诗经·鄘风·定之方中》也有一句:“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以此六木,善合音律。有人说,椅桐乃二种,桐则为泡桐;也有人说,椅桐即泡桐一种。

聂夷诗中,说的那梧桐,会不会就是泡桐呢?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桐,荣也”。大意是说,桐树开花很漂亮。

而在《逸周书·时训解》中,桐花,不仅是季候的标志,而且成了预测气象、安排农事的指南

“清明之日,桐始华。桐不华,岁有大寒。”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桐华成筒,故谓之桐。意思是,桐树的花是筒状的,因此,称为桐树。花成筒状的,一定就是泡桐了。他又说:

“其材轻虚,色白而有绮纹, 故俗谓之白桐、泡桐,古谓之椅桐也。

李时珍直接认定,所谓的椅桐,就是泡桐。泡桐木材纹理优美,稳定性好,结构均匀,易于加工。另外,桐木防潮防虫,不易燃烧,易于着色涂漆。

最关键的是,泡桐的声学性能好,共鸣性强,不论气候如何变化,音质均能保持稳定,确实是做乐器的好材料,因此,泡桐,又被古人称为“琴桐”。

除了用来斫琴之外,泡桐在中国人的眼里“不堪大用”,很少用它来做建材、家具。因为泡桐的材质松软,中国人更喜欢硬木,做家具,喜欢那种厚重感。

但在日本,桐木几乎贯穿了日本人一生的生活点滴。

日本是多震之国,家具过重,极易在地震时,对室内人员造成额外的伤亡。因此,泡桐木家具,在日本便有了很高的地位,甚至,成为了一种传统文化的衍生。

传统上,如果日本人生了女孩,就会在屋子前面种上泡桐树,等到女儿出嫁时,用这些泡桐来为女儿打出全套嫁妆家具。

这好比江南的一些地方,大户人家生了男孩,便种下一棵榉树,期许孩子长大了可以中举。而生了女儿,便种下一棵香樟,待到女儿出阁,用樟木打家具,装嫁妆。

樟木与桐木,被中国与日本的百姓,选作婚姻的密码,寄托父母美好的期望,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巧合呢?

宋人方士繇《崇安分水道中》诗曰:

“溪流清浅路横斜,日暮牛羊自识家。梅叶阴阴桃李尽,春光已到白桐花。”

泡桐与梅、李、桃树一样,先叶而花,白花泡桐开花相对较早,桃李花尽,白花桐开,春意正浓。及待紫花桐落,则春光已老。

谁与深春共憔悴,隔江一树紫桐花,敏感的文人,看到紫花泡桐花落,便开始伤春了。

明代才子解缙有一首《上北刘》诗曰:“三月藤江听子规,桐花细雨湿征衣。遥知乡里逢寒食,处处人家上冢归”。清明寒食前后,细雨廉纤、漠漠如烟,桐花春雨,凄迷愁苦。

桐花也可以说是宽泛意义上的“殿春”之花,在鸟类中,送别春天的当属杜鹃,杜鹃又名子规,因此桐花凋落,子规啼血,成了伤春的代名词。

清明过了,喻示着三春之景绚烂至极,同时由盛转衰。桐花解意,满树欢颜,在片刻喧嚣之后,仿佛只剩下离散。

“红千紫百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即将迈入的,是代表艰辛劳作的漫漫长夏了。泡桐花开也烂漫,落也缤纷,盈虚有数,春事阑珊,总会让人滋生出些许落寞之感。

说泡桐,不能不提及北宋的一位读书人,他就是陈翥(zhù)。

陈翥出生于乡绅富贵人家,早年间,也期望通过科举做官,无奈却屡试不中。60岁时,他在家中数亩山地植泡桐,专事研究。躬耕陇亩之后,陈翥为泡桐倾注一生,成书《桐谱》,这是世界林学史上不可多得的名作。

陈翥自号桐竹君,在《桐竹君咏》(并序)中,陈翥说:

“始有数亩之地于西山之南,乃植桐与竹。伯仲皆窃笑之,以为不能为农圃之事。而不知吾无锥刀之心,不迫于世利......”

一直觉得,泡桐花是一种淡泊、隐逸同时又有些寂寥的花。也许,那正是桐竹老人寂寥淡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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