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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梁启超的《先秦政治思想史》看中国政治文化传统

 吴守防 2019-04-18

4.自然与政治
梁启超将杨朱、陈仲以及农家的许行,法家的慎到皆归于道家。有趣者,是将老庄道家的道法自然,去泰去奢,少私寡欲称为表面的自然主义,实际上的反自然主义,而认杨朱为真正的自然主义,因为其讲“从心而动,不违自然……从性而游,不逆万物”,“肆之而已,勿壅勿阏......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见《列子第八》)P120以为杨朱这样子才是真正的顺应自然,放纵身体与欲求,不加人为克制,更不肯舍身为人,拔一毛以利天下也不为,当然也不会像专制帝王那样以天下奉己一人。
在我看来,道家与杨朱两者都可称为自然主义,只是立场角度有所差异,出点不同而已。杨朱的自然,是从人本身来看待问题,以人为本位,人之所欲,都可算是从自然产生,属于自然秉赋,是服从自然律令,故不可稍加裁抑,以免有损自然。人应该做的,就是利用外界自然并顺应内在于自身的自然,故要任欲而为,顺应自然,不可损己而利天下,也不可损天下以利一己。老庄的自然,则是从整个宏观自然出发,以人作为从属于自然的一份子,不能放纵人欲,追求声色犬马等等而损害自然,不能为了人的利益而拘束马匹,陶范土器,矫揉树木,等等,猴子吃桃果就是自然,改吃大饼就是不自然。回归和顺应自然,不是让人彻底禁欲,不食不饮不性交,而是要接受天然条件,远离人工制作。若使猴子不见新奇食物如大饼,则可以不见可欲而不乱本性,与自然友好相处,甘于淡薄,长食桃果以生存,果腹之余,还可帮桃树散布种籽而增殖,完成自然的循环使命。人要自觉与自然保持平衡,社会生活要与环境友好,减少消费,远离五色五味之类,以免迷惑。梁启超说:“自然界之有五色声味,自然界之自然状态也。人类之有耳目舌,又人类之自然状态也。今谓色声味戕贼耳目舌,岂非自然戕贼自然耶?欲使彼自然勿戕贼此自然,其术乃在‘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殊不知能见可欲者乃目之自然,能见而使之不见,孰自然,孰不自然耶?”P114所以,人要移动,宜凭脚力,不倚车马,方为自然,却也不是要人定住坐禅不动,更不是要废去双脚以取消肢体的自然功能。凡天生的事物及功能就是自然,由人制作的就是不自然,这即是老庄心目中的自然。顺适自然并发挥身体的功能欲望,好吃则吃,好喝且喝,好睡且睡,甚至发挥杨朱为我的宗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不厌锦,色不厌美。即梁氏所谓“其意以为人类乃自然界之一物,以自然界其他之物养此物,以终其天年,实际上并无所谓自私焉。”P121

“虽然,吾国哲学家,从未有肯抛弃政治问题不谈者,《杨朱》篇有托为子产之兄弟与子产谈治道之一段曰: 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P120据此,梁氏明白了杨朱的自然是发展个人天性的自然,唯不明白老庄是保全客观之大自然的本质的自然。两者皆为自然,而古人所言不误,后人错会其意乃误。梁氏曰:“以言自然主义耶?必如杨朱,乃真为赤裸裸的彻底的自然,若老庄乃正吾所谓‘反自然”’者也。”P120故判定杨朱式的为我是“颓唐的思想”,“极端的个人主义”,与“赤裸裸的彻底的自然”为同意语。此乃梁氏不能体验杨朱的深刻理念,受胸中预存的儒家价值观念支配,以为公天然的优越于私,其实未必。合理的自私是合理的个人主义的社会基础,西方文明正是发现了这个合理的个人主义,才兴旺发达起来。对于“极力诅咒文明”的老庄思想,本应以古代版的卢梭《论科学与艺术》视之,梁氏却以儒家誉公贬私的成见斥之为反自然。那么,今日极端环保主义主张恢复自然的一切原状,也正是梁氏心目中的反自然主义。中国思想家,无论讲得多么玄虚或实利,其寄意主旨皆在于政治,其讲自然也是为了给政治找个模特。所以,梁氏乃穷究其意,以展现中国古代政治思想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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