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姨夫跟社员们念叨,说将来农村要实现机械化,种地全用拖拉机。那玩意不吃料不吃草,油门儿一踩满地跑。然而,从我七岁下乡到二十五岁离开,原始的农业生产几乎没有丝毫改变。除了小麦,其他作物从春播夏锄到秋收冬藏,全靠畜力和人工。 春播。 刨榨子:榨子是头年留下的苞米和高粱茬儿,春耕前必须全部清除,否则就会影响播种。 刨榨子用刨锹,刨完后还要用木耙搂起打掉上边的泥土,分给社员们当柴禾。刨榨子是重体力活儿,几斤沉的刨锹一起一落,快得就像鸡啄米,二里半地的垄头半天打一个来回,收工时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我们队才二十多个男劳力,要把五六十垧地的榨子在一周之内全部刨完,现在一想就觉着头疼! 种苞米:俩人一组,前边一个刨埯(小土坑),后边一个点籽儿培土。几十垧地的苞米都是这种出来的。 扣黄豆: 先由一个老农,用手把豆籽儿撒在上一年留下的垄沟里,然后用铁犁豁开垄台,豆籽儿就被埋在了里边,等到豁开另一条垄台后,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新垄。所以,我们那里把种黄豆叫做“扣黄豆”。 种谷子:用木犁在原来的垄台上划出浅沟,后边跟着一个人点籽儿。点籽儿用的是一条装满谷籽儿的长布口袋,连接着一只半米多长的方形木筒,木筒的另一端有出口,出口插着蒿杆儿以控制流量。点种时,把布袋挎在肩上,用一根木棍不停地敲打,谷籽儿便均匀地撒在垄沟里。每当这时,田野到处都能听见帮帮帮的敲击声。 播高粱:播高粱的工具,我们那里叫“耲耙”(音怀罢),耲耙是一种木爬犁,下边有犁铧,上边有漏斗,走动起来的时候,高粱籽儿跟谷籽儿一样均匀地撒在了垄沟里——木犁和耲耙后边都栓着一个工具叫“小拉”,即在牛鞅子上边安根木杆由人扶着,前边撒籽儿后边培土。 踩格子:播谷子和高粱都要踩格子。两个人穿着大棉鞋,一前一后地在垄沟里边走。因为新开垄沟里的土质疏松,不踩实了不利于小苗扎根。我下地时岁数小,踩了好几年的格子。这活儿看起来跟走路差不多,但一天下来,也累得腰酸腿疼。 夏锄。 我们队二百多口人,一百来垧地,每当夏锄一到,就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必须赶在雨季之前把地铲完,否则,就会影响秋后收成。俗云:“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雨吃饱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那时没有农药,全靠一把锄头。稗草撒籽,苣荬菜串根,铲掉一茬,几天就疯长起来。这时节,上午天亮出工,下午摸黑回家,劳作时间足有十五个小时。是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薅地:高粱谷子出苗儿后,要把小苗儿均匀地间(动词)开,间距是高粱一寸,谷子二分(厘米)。工具是一种小锄头,我们那里叫扒锄子。薅地时,人要蹲在垄沟里一点一点地向前挪蹭,一天下来直累得两腿抽筋儿,拽猫尾巴上炕——父亲有首《稼穑难》,描写侍弄庄稼的辛苦最为贴切。 傍水连山绿纵横,田畴雨后力耘耕。 桑麻播种偏迟长,蓼稗薅锄反速生。 天意蒿莱同化育,人思稻麦独收成。 恶根结籽难绝灭,长教农家费经营。 趟地:趟地是培土保墒,从春到夏,至少要趟三遍。趟地用的是铁制弯钩犁,由三头牛马牵引。干活的人要一手扶梨,一手舞动鞭子驱赶牲口,稍有疏忽就会跑偏,把一垄庄稼毁了。所以,在当时的农村,车老板属于技术工种。那年电影《青松岭》上演后,上边怕学“钱广”,规定不许地富子弟赶车。无奈我们队两个赶车的地富子弟无人替代,也就只好隐瞒着使用了。 秋收。 割地:秋收时节天气凉快,比割小麦好受一些,但割黄豆也是个挺遭罪的活儿。一是豆秧棵矮,割地哈腰,累得受不了。二是豆荚扎手,戴手套,差不多一天一副,买不起。不过,活儿虽累,歇气时却可以烧毛豆——把割下的豆秧架在垄台上点着烧一会儿,豆粒就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垄沟里。于是,不管男女老少,也不论玉貌花容,都齐刷刷地趴在地上捡豆粒儿吃,因为看样子就像老母猪拱食,所以戏称为“拱豆儿”。火烧的豆粒儿难免糊焦,吃完,一个个都弄得嘴巴子黢黑。 打场:粮食的脱粒,除了小麦,全用原始工具。每当冬季一到就开始打场。那时打场,主要用的是石头磙子。石头磙子的直径大约四十公分,一头略粗,有木框,由牛马牵引。 打场分为“大场”和“小场”。 “大场”,就是把黄豆或高粱像摊煎饼似的平铺在场地上,然后由十多盘磙子在上边一圈圈儿地碾压,直到籽粒脱掉为止——打“大场”只用两个人值班赶磙子,其他人可以呆在更房子里或睡觉或扯闲篇儿。所以,打“大场”又叫打“懒场”。 最遭罪的是打“小场”。打“小场”就是打谷子,谷子好打,不用黄豆高粱那样长时间碾压——在地上铺上一圈儿,磙子走过两趟就得起场。打“小场”需要不停地起场铺场,不管天气多冷,都得在外边挺着。因为吃大锅饭,干活没有积极性。虽然起早贪黑,但是劳动效率极低。从庄稼上场,一直干到年底才勉强干完。在冰天雪地里苦熬半冬,手脚都长了冻疮。 除了打场,再就是搓苞米。苞米本来可以用机器脱粒的,但因经常停电,指望不上。所以,一般都是把苞米在地里扒成光棒儿,作为口粮分给社员,由各家自己处理。 搓苞米是一件很讨厌的家务活儿,晚饭过后如果无事可做,就在炕上放个笸箩,一家人围在一起一点一点地用手搓。搓苞米也有个工具,叫“苞米穿子”,即用一根半米多长、胳膊粗细的原木,把一面刨平,挖出半圆形的凹槽,凹槽里凿个方孔,方孔下端钉上一截磨尖的马蹄铁,使用时,把苞米棒儿放在凹槽里使劲朝前推压,苞米棒儿就被穿出几道间隙,再搓起来就容易了。后来出现过一种手摇的搓苞米机,但市面买不到。 农活儿劳苦而庞杂,如果没一定的体力和耐心,你会觉得自己活得连牛马都不如! 注一:拽猫尾巴上炕,形容累得连炕都上不去了,只好让小猫帮忙。 注二:墒,指垄台里的湿度。 注三:钱广,电影《青松岭》中的一个逃亡地主,以赶车为掩护搞破坏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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