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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如约而至，一切重回欣欣向荣。你问过去这个冬天里，为何不见我往常一样远行的踪迹，原本频现的文章也很少见。在朋友圈点赞都看身份来头的时下，你对普通者的问候使我温暖，心头一热。我对你说，我藏起来了，中医说冬天须藏，我信任中医。 在缺少林地、市声聒耳的城里，一个活生生的人，躲藏起来并非易事。城里的楼宇坚固无比，无孔可入。街面上人来人往，想躲进人丛始发现隔着心墙，心力不济，越过去几无可能。商场倒是极多，随处可见，随意进出，但太过吵闹，味道不纯。大院保安整肃，盘查甚严，监控密如蛛网。哪儿是我藏身之地？ 初冬，天气开始变冷，街头飘着零星的落叶。我沿人行道舒缓地行走，不时左瞅瞅，右望望。我看到一座簇新的楼，未及多想，跟随人群纷乱的脚步走了进去。我当时感到饥饿和寒冷。 这座楼挺有架子。楼里陈列着漆过的木架，油光铮亮，整整齐齐，一排紧挨一排。架子上摆满书，齐齐整整，分门别类，标签清晰。原来这儿是一座书城，大概开业不久。二十几层的楼，树起城的高点，托起一片希冀。这座著名的都市里，商场、写字楼、酒店、药店遍地皆是，书店、书屋却并不多见。我闯进的这座书城，宽敞明亮，功能多样，规模、设施、布局称得上豪华，说它一流并不为过。一座城对于书香有了敬畏，令人心生暖意，刮目相看。误打误撞进入书城，顿觉走进一片舒适、静谧里。书城里各种书籍浩如烟海，令人眼花缭乱，无从下手。我在文史哲专柜前，边浏览，边悉心选择。知识燃爆的年代，出版物多如牛毛，而时光有限，即使博览群书，相对于海量书籍，阅读量也微乎其微。需要从内心的原地出发，学会精挑细选，寻找适合自己的读物。这好比城里人地摊买桃子，翻来翻去，挑拣没完，直至桃子有皮没毛，乡下小贩被挑没脾气。 不曾想，在书城二楼，我碰到一个人，当今文坛一位知名作家，他作为嘉宾前来出席文事活动。我对作家仰视已久，从年轻时膜拜至今。这偶然的遇见，使我喜出望外。我紧握作家的手，注视着作家的双眸，深邃、清澈，透着和善、真诚，还有一股静气。作家年长我几岁，我们曾经生长在同一片半岛上。作家笔下的那片土地，那片海域，那些风土人情，我再熟悉不过。那是一片令人留恋不已的土地和海域。作家对社会的关切，对自然的忧思，对生命的感悟和悲悯情怀，影响着万千读者。我重回书架前，找到作家的书，新著旧作抱来厚厚一摞，请作家签上名字，将对作家的一份敬仰，一份好心情，一起带回家。 从读其文，到见其人，我对平易随和的作家生出好感，消除陌生和距离。我用心阅读作家作品，细嚼慢咽，满怀虔诚。我感受到文学温润的力量，体验到阅读的好处。我接连读完作家多部作品，爱不释手，甚感解渴。你知道，我生在一个山乡，我知识的幼苗生长在一片贫瘠的土壤里，缺水少肥，养分先天不足。我需要借助他人文化的元素，改良我泛着碱的知识土壤，使它肥沃起来，长出奇花异果。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途径或办法。除非我放弃改良，甘愿荒芜这片知识的原生地，而我显然不愿那样做。少年遭受的饥饿想来后怕，眼下我须用书本填充肚腹。 作家引燃我阅读的冬火，我需将它燃旺，生生不息，燎原终身。都市里人多热闹，少了谁并不重要。这个冬天，我将自己关在逼仄的小屋子，像老牛闯进菜地，如饥似渴，“啃”完一本，拿起另一本。这会是孤独、寂寥的吗？真实的情形，却是相反。我长期处在思想和知识的凹地，书中有我仰慕的智者、贤者，敬畏的风流人物，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他们端坐在历史和现实的时空里，我只想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个究竟，趁他们不忙或者心情不错时，说上几句话，看看他们在干什么，想什么。 我拨开林丛，老远看到梭罗，他坐在瓦尔登湖边，一边垂钓，一边安静地沐浴暖阳，身后是他亲手建造的小木屋。林风轻抚，湖水涟漪，梭罗起身伸伸懒腰，目光看了看远处，一只鸟儿正在枝头欢快地跳跃。初次相见，我对这位美国人有着天然般质朴的认同感，简直一见如故。大概因他做到许多人想做而没有去做或做到的事情。梭罗属于智者，对于物质有一种自觉的反抗意识，没有作为唯一的目标毕生追求，在资本堆积如山的美国，做到这一点不容易。有人钦佩梭罗承受孤独的能力，独自呆在荒郊原野，清心寡欲，耐得住清苦和寂寞。其实梭罗并未彻底与世隔绝，瓦尔登湖距离康克德小镇不远，据说梭罗偶尔去镇上好友家里串门，间或亦有朋友林中造访。若说孤独，同样生活在美洲大陆的哥伦比亚人马尔克斯讲述的一家人《百年孤独》的独特经历，却更容易击中我的内心，读之令人唏嘘讶然。我看中梭罗拒绝世俗和平庸，积极的叛逆精神，以及清醒的人生态度。他活出真实的自我。二百年后的今天，人们大多偏离人生的出发地，思想高烧不退，头脑迷糊，去路不清。 这个世界上如今到处充斥着物欲和性欲的混合气味，好多东西被毁掉原有的纯正味道。清新的自然，价值取向，真善美，简朴的生活，生命品质，友好和真诚……物欲催生出的假恶丑，拷问人的良知和三观，易使人随波逐流，跟风凑热闹。你问我阅读的起因是什么，我说为给心灵找一块巴掌大的静地。我受够那刺鼻的混合味儿。我想躲开那些喧嚣和浮躁，稍稍静一静。一天深夜，我看到爱默生题为《终点》的诗句：“衰老的时刻来临了/应该收帆减速……”诗人的话令我幡然醒悟。我夹杂在匆匆人群中，浑然不觉人到中年，中年已过奔走呼号、挥旗冲锋的年纪，需要静下来，清洁心灵，去一去杂质，匀速前行。书林中漫步，就是中年人好的减速方法。你会安之若素，越来越专注，耳畔少却杂音。你会不时地停下脚步，轻舒一口气，看一眼身边的风景。 我所居住的这座北方的城，这个冬天雨雪少的可怜，幸亏这些读物陪伴左右，滋润我干裂的精神地块。否则，雾霾遮天蔽日里摸索前行，没准会迷失方向。我发现人们好像每天行走在高速路上，一路疾行，匆匆忙忙，将许多宝贵的东西弃在路上，却觉察不到。丢弃掉什么呢？生活的朴素原色，人与人该有的相互搀扶，人生的梦境和诗意。好多事情由于急功近利，已经是非分不清楚。男人如厕小解，事毕洗手，貌似卫生，而那物原本洁净，本该洗手在先，心急所致。整个社会内急。如今高科技无孔不入，高速列车缩短时空距离，电脑输入方便快捷，网上购物足不出户。原本节省出的大量时间，却去向不明，人们似乎更加忙碌，早出晚归，时间捉襟见肘，令人费解。过去公共场所常见浏览时尚杂志、报纸者，如今几乎清一色利用手机消磨时光。高科技为人们节省出大量时间，却无法破解人们时间越发吃紧的焦虑和困惑。我需要联系梭罗远涉重洋前来会诊，请这位洋人出具良方。生活中喜欢西医的人不在少数，西医疗效立竿见影，适合医治现代人的急症。 心行在阅读路上，映入眼帘的风景新奇而独特，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古今中外人物迎面走来，我与他们打照面，握手寒暄，互致问候，恭敬地请教他们。苏东坡是好样的，千年一出的才华，气贯长虹。“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鞵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东坡一生坎坷，历经磨难，人生步态却旷达、洒脱，稳健有力，可效可仿。托尔斯泰《复活》了，带着他的《安娜.卡列宁娜》一路走来。这位贵族出身的富豪，不忘送我一双亲手做的鞋子，嘱曰，走在路上，鞋子品牌无关紧要，重在合脚。维多利亚讲述《岛》上的故事，凄婉动人。我有过海岛生活经历，喜爱岛，迷恋岛。这位绅士的英国人搅得我整个冬天心绪不宁，好想寻一处小岛，带几本书，一杯茶，安静地呆些时日，观海听潮，浮想联翩，让那海上日出照亮前行的路。在那片海域里，或许我会遇到海明威书中提到的老人，看到老人吃力地与大鱼搏斗、较劲，我会前去帮上一把，我有的是力气，愿意助人。至于这个倔强的老人是否会答应，却不得而知。我还会遇上海鸟，以及海里各种鲜活的生物。我一颗善心，不会伤害它们，会成为它们的朋友，与它们友好相处。当代那些著名人物，也从不同的地方走进我的视野，我欢迎并拥抱他们，由于所处的环境并不陌生，语言相通，交流起来方便很多。他们勾起我对于往事的回忆，对于明天的向往、热爱，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现实的存在和力量，托起我人生新的梦想。 我曾经如此热爱自然，崇尚青山秀水，见缝插针远行，足迹遍及三山五岳，饱览山川草原风光，大自然赐予我丰盈的精神，放大我的眼力，开阔我的胸怀。我认为，人的健壮体魄，精神归宿，快乐之源来自大自然。这个冬天，我躲进小屋，畅游在书海里，换一种方式周游四方。我在书中仰望幽深的历史天空，内心安逸地抵达世界文明之地，发达之地，圣洁之地。于我而言，这些遥远的从未光顾过的好地方，呈现出绚丽多姿的文化风景，令人眼界大开。我心醉其中，自觉向书中那些伟大的灵魂靠近，使我拥有一颗童心，一份诗意，一副好德性。我思想的任督二脉悄然被打通，血脉流畅，面色红润，英气勃发。心行的路上，我体味到快乐，收获安逸、愉悦。 暮然回首，我发现与城渐行渐远。 你在他乡还好吗？感谢你真诚的问候。夜深人静，当我读的头晕目涩时，便想到你青春的美好，心生岁月流逝的无奈，年轻时虚度年华的悔意。我把心行路上的所见所闻讲给你听，回复你的一声问候，一份关切，希望你静心听完，然后眼睛一亮，嗨，终于找到你了。 己亥除夕，冬去春来。我品尝鲁西产“五更”牌熏鸡，那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的古老话语，不觉涌上心头。 开往春天的列车已经驶来，路途遥远，我须带上《人生》。 作者简介：王国政，笔名团长，山东莱阳人。种过地，当过兵，务过工，后浪迹金融业。借胶东山之灵气，得胶东海之神韵，幼始喜文，早年专注公文与新闻，为养家糊口计；近年钟情散文，为滋养精神计。然尚不知足，遂踩散文肩膀攀登摄影高地，聚焦人文纪实。故时而文，时而图，志在独享千古文字及光影之乐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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