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脍 炙

 餐意院 2019-04-22

文 / 丁翌 国核示范

汪曾祺先生在《寻常茶话》中写到“醋鱼带把”:“所谓‘带把’,是把活草鱼脊肉剔下来,快刀切为薄片,其薄如纸,浇上好秋油,生吃。鱼肉发甜,鲜脆无比。我想这就是中国古代的‘切脍’。”

我年轻识浅,没见过先生讲的活鱼切脍。用冰块保鲜的生鱼片倒是吃过几回。一只大碗里装满冰,上面铺一层纤薄的鱼片,微微发红。碗旁是一碟酱油芥末。夹一片鱼肉蘸了芥末细细品尝,如同吃了一支芥末味的雪糕。

十几年前的火锅店,还曾经推出过“生牛肉片”这种创新菜品。店家谓其牛肉进行过低温灭菌,可以蘸料生吃,价格不菲。吃火锅的食客,本来图个温热醇厚,哪有抱着火炉嚼生肉的道理。再后来吃自助餐,生鱼片起初用的是三文鱼、金枪鱼。架不住食客凶猛,酒过三巡再去瞧,居然换成了鱿鱼。鱿鱼固然可以做刺身,但是切片生吃,不免口感不佳。

生鱼片这味菜,可以算作中国的传统美食。洋人时常讥讽中国人,总要把食材弄熟了再吃,看来也未必尽然。但我实在难以消受这样的美味,倒不是怕不卫生,只是单纯不喜欢那种冰凉软滑的口感。《三国志·华佗传》里就有关于”生鱼脍”的故事,言及极恶,不提。辛幼安的词里,我顶喜欢“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这一句——生鱼片有什么好吃的?

相比之下,我对于烤肉有天然的喜爱。市面上的烤肉大概分两种,一种是烤串,另一种是则是用铁板烤肉。单瞧“炙”这个字,从肉从火,大概是肉在火上烤。《颜氏家训》:“柔者炙之,乾者燔之。”“燔”从火从翻,应该是正反面烤,那么相对的“炙”多半是烤串了。

说道烧烤,总有人觉得环境嘈杂,格调不高。与炙相比,脍就似乎文雅得多了。我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一方面我本来便格调不高,没有发言权;另一方面吃就是吃,没必要非得分出高低贵贱来。如果真要评比一番,嫩烤牛排吃起来血肉横飞,未必比烤串文明许多。

吃烤串重要的是气氛热烈,与雅俗大概无关。梁实秋先生便是位烤肉爱好者,他在《雅舍谈吃》中写到吃烧烤的情形:

“正阳楼的烤肉支子,比烤肉宛烤肉季的要小得多,直径不过二尺,放在四张八仙桌子上,都是摆在小院里,四围是四把条凳。三五个一伙围着一个桌子,抬起一条腿踩在条凳上,边烤边饮边吃边说笑,这是标准的吃烤肉的架势。不像烤肉宛那样的大支子,十几条大汉在熊熊烈火周围,一面烤肉一面烤人。”

搬去青岛后,先生发现有好羊肉而无人烤,便托人打了一具烤肉支子,亲力亲为。对于烧烤的热爱不言而喻。

离家之前,我以为全天下的烤串都是将肉架在铁皮炭炉上,一面烤肉一面饮酒聊天。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在济南撸串,从来是店家将烤好的肉串摆上桌,大家端坐举酒,斯斯文文地吃。但是撸串吃的本来便是个亲切热烈,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斯文起来反倒无趣。

山东淄博所谓的烧烤,一定是要食客亲自烤的。小方桌上支一炭炉,客人坐定点好酒肉,添茶饮酒,嗅着临桌的肉香闲谈。不一会儿店伴将八成熟的烤串与炭火、蘸料一并送来。嘴馋性急的便可以立时开动,反正洋人惯吃八成熟的牛肉,也不曾吃出事来。

如果不急,则将肉串架在火上,边烤边吃。好处是可以自己把握火候。例如牛板筋一定不能另行加热,以端上桌来立即动手为宜,过火反而没了嚼劲,味同嚼鞋垫。肥牛五花则不妨多烤一阵,瞧着肥肉流油,滋滋作响,本来便是件乐事。去些油脂肥而不腻,反而更好吃。即便疏忽大意,肥肉给烤得干枯了,外焦里嫩,滋味也着实不坏。嚼一大口蘸料的肥肉,再满饮一杯凉啤酒,足称乐事。

至于鲜肉、鸡翅、小鱼则各有各的烤法,全凭老饕自行斟酌。倘使没了炭炉,味道恐怕要大打折扣。且炭火除了烤肉,也有维持气氛的功效。大学时,足球队每年夏天散伙,向例要吃一顿烤串。酒过三巡,往往肉已全凉,此时各奔东西,难免扫兴。老杜诗云:“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莫过于此,若有一炉温酒烤肉的炭火,或许他的兴致会好一些罢。

烧烤不一定非得亲朋聚会,兴师动众地吃喝。好友小酌同样不坏,若我请朋友吃饭,多半得是烧烤。今年盛夏邀请女朋友参加毕业晚会,散场后已是深夜。我们换掉盛装,钻进一家酒肆撸串。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大抵算是凑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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