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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早春，青山如黛，绿水环绕，褚红色的农舍，点缀在镜面似的梯田之间，炊烟袅袅，于宁静的田园风光中，抹上了几笔温暖的动感。 春风鼓荡，草木旌摇，阳岭成了一汪汹涌的大洋。绿浪中不时闪现的一团团淡粉色，吸引了我的目光，友人告诉我，那是阳光木，也就是木本杜鹃花。 阳光木！风雅，贴切！江南的崇山峻岭中，第一个泼洒春色的，不就是春心荡漾的阳光木？我说梅岭的杜鹃是大红色的，像血一样浓郁。友人笑了，指着云梯两旁的灌木说：“这就是你说的血色杜鹃，阳岭山高，红杜鹃的花期比丘陵地带要晚十天，你若晚些来，就能看到红杜鹃绽放的盛大场面了。” 站在云梯顶端俯瞰，大片大片的灌木丛，一直铺到了阳岭之巅，难怪云梯又称作“花径”。既然红杜鹃含苞待放，赏杜鹃的兴致，就只能寄托在耐寒的木本杜鹃上了。友人带领我绕道小径，穿过黑松林，来到了一片繁茂的杂木林区。 林中大多数树木，我很陌生，但阳光木很醒目，高大的树冠，叶片还是毛茸茸的一抹嫩绿，花朵却如少女，在阳光下巧笑嫣然。我围着一株杜鹃树转，阳岭的木本杜鹃是野生的，单瓣花盏儿，一株树上的花朵，色彩也有差异，朝阳的花儿粉嘟嘟的，酷似桃花，阴处的花朵色彩显然淡了，几近白色，只有花蕊处，才隐约可见一抹粉红。 有风从枝条中袭来，从花蕊微细的颤抖中，我窥见了杜鹃羞涩的心事。小时候曾经品尝过红杜鹃，酸酸的，只有花蕊，才含有芬芳的甜蜜。这些粉红色的杜鹃花，是不是也在花蕊处郁积了一腔浓浓的春意，期待着轻薄的蜂蝶，好不辜负这一期义无反顾的绽放？ 顺小径蜿蜒而下，在阳光照不到的山阴，也发现了木本杜鹃。这里的木本杜鹃，恐怕不能叫做阳光木了吧？由于地势的缘故，这儿不仅没有阳光，连春风也销声匿迹，偌大的一个山谷，草木萧萧，纵有几声鸟鸣，也愈加渲染出逼人的恢宏宁静。 我在一株杜鹃树下驻足，屏息敛声。缺少阳光的照耀，枝条上的杜鹃花，除了花蕊有浅浅的鹅黄色外，花瓣儿呈现出纯净的白玉色，柔弱、娴静、矜持，如一枚枚晶莹剔透的玉雕。仰望树冠，在蓝灰色的天空下，有几支铁灰色的枝条，向空中伸展，枝条上的骨节和新叶，如水墨画中的晕染，一簇玉色杜鹃花，正镶嵌在黢黑的枝叶中，向苍穹展示着无与伦比的柔韧、落寞和凄美。 我看着玉色杜鹃愣怔。我不是一个语言贫瘠的人，但我确实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玉色杜鹃的超凡脱俗。我感觉我隐隐约约接近了一个事实——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美丽，都来自七彩阳光的辉映。当一朵小花被迫在阴郁的环境中生长，由逆境而激发的自强和自珍，必定能调动起生命中所有的潜质，为了生存而汲取天地间的能量。是不是正因为这种心无旁骛的努力，才成就了玉色杜鹃近乎圣洁的细腻与纯净？ 我举起相机，将杜鹃花拉近，光线穿透花瓣，呈半透明质感，成为镜头中弥足珍贵的亮色。友人对我的欣喜和感慨很不以然：“不就是普通的杜鹃花么？值得失魂落魄？”友人摇头笑笑，转身朝一株高大的山毛榉仰望，枝叶浓密处，传来了黄鹂的婉转歌喉。 友人的话如一道闪电，照亮了阴沉沉的山谷，也照亮了我的蒙昧——山川林莽、花草树木，世界上的每一道风景，都是人的心性在起作用！黄鹂的歌唱，于我无动于衷，却引发了友人的共鸣；郁郁绽放的玉色杜鹃，友人视而不见，却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某种情愫，寻常的杜鹃花，便赋予了圣洁与凄美的意境。一道风景，在一万个人眼中，寄托了一万种情愫，产生了一万个感慨，若是一息不存呢？光怪陆离均化为子虚乌有。呜呼！在这个熙熙攘攘的花花世界，还能有什么物事，当得起亘古亘今千真万确？ 根据友人的经验，再过几天，当云梯两旁的红杜鹃盛开，玉色杜鹃便要凋零。春天的阳岭，将换上一袭浓艳的红装，多情的少男少女会纷至沓来，成为阳岭的另一道活泼泼的风景。 我想象着玉色杜鹃凋零的情状，“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红是否要改成“落玉”？我摇摇头笑了，人真是无可救药，花期到了，杜鹃花便开了，花期过了，杜鹃花便落了，一切随缘，潇洒自如，哪有如许的多愁善感？大自然的确比人更有悟性。 缓缓朝山下走去，玉色杜鹃渐渐隐秘在绿色当中，成为过眼云烟。阳光地带，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海，带着清新的气势扑面而来，心中顿时一派葱茏。我突然体悟到舍与得的妙趣了，放不下玉色杜鹃的清幽，何能包容竹海的浩荡？执着了竹的风雅，又怎能品味松柏的苍劲？森罗万象的大千世界，本来就是我们心中来来去去的幻影，一味地捕风捉影为境所迷，岂不是错过了多姿多彩的智慧人生？ 心空如明镜，自在转乾坤，这便是阳岭的玉色杜鹃，赋予我的深妙禅意呵。（本文已在2009年3月初的《江西日报》上刊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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