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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敏树诗文的自我评价

 我读吴敏树 2019-04-24

晚清文学家吴敏树活着的时候,就担心诗文的寿命,他说,千年之后,我们这些人的诗文还有几个人的可以传下去?

诗文的寿命当然是在于诗文的质量, 像诗经里的诗,屈原的诗以及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之类的文章,就可以千年万载地流传下去。

那么,吴敏树的诗文质量如何呢?

网上流传郭嵩焘的一句话:湖南两百年文章之盛,首推曾吴”。曾,指的是曾国藩,吴,便是吴敏树。

曾国藩称吴敏树的文章“字字如履危石而下,落纸乃迟重绝伦”。

这是别人的直接评价,吴敏树自己是如何评价的呢,他不可能说,我的诗文写得如何好如何好,处处夸耀。但是,细读吴敏树著作,我们还是可以发现吴敏树的自我感觉的,他认为他的诗文写得极好,可以流传,只不过,他是借别人的话说出来的。

在吴敏树时代,熟识吴敏树的人都以能得到吴敏树一诗或一文为荣,先看一例子。1841年,一直在鹿角做生意的江苏生意人为其父向吴敏树讨得一寿文《屠禹甸夫妻八十寿序》,中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屠翁禹甸,此数十年,翁归老其乡,其子介锡犹在鹿角。今岁辛丑之春,来请曰:“吾父母年八十,念家贫,无能广宾客称觞为寿,乞吾子一言,将持以归,为老人光荣。”

从吴敏树手里讨得一文,就是八十岁父母亲的无上光荣。

吴敏树还在文末附上这么一段话:寿文最为应酬俗礼,识者弗尚也,为者意亦难之,而迫于求请,不可以已。幸其人其事在于野逸,轻淡无甚关系之故,则意兴起发,与佳文相取耳。余所为,皆乡里亲旧情事,若不恶为之,辄不迩俗。曾公始见余文,亟称此序,以谓置归集中,不辨可谓知言矣。

吴敏树说,自己一般是不做写寿文这种俗事的,曾国藩看到这篇寿文后称赞写得好。

1842年,吴敏树在《岁暮书怀呈西垣》一诗中说“举杯笑谓我,子才薄公卿。子今未出山,已有文章名。翰林曾陈辈,各欲相逢迎。

    翻成现代文就是:老朋友端着酒杯笑话我,说我的才能很接近公卿大夫。他说你人还没出山,诗文就很有名气了。曾国藩这些翰林辈,都想要迎接你去京城。

1844年,吴敏树写下《序意赠西垣》一文,文末附记:西垣后年携此稿入京,茶陵陈岱云见之,大惊喜持去。昔人有喜震川文,酒间偶见之,读之终夜,震川未知之也。记此亦以存吾知己云。己巳八月乐生翁记。

这段话翻成现代文是:西垣第二年带着这篇文章进京,茶陵人陈岱云看见后大喜,索取回家。过去有人喜欢归有光的文章,在席间见到归有光文集》,拿回去读了一整夜,归有光不知道这情况。

这里是说吴敏树文章与归有光文章有得一比。

1844年,吴敏树写成《先考行状》一文交给梅伯言去写他父亲的墓表,梅伯言看过后说:不虚美,不繁称,能信其亲于人者也。拙撰表文未知足称高明否?抑自竭鄙人之思耶!

1845年,吴敏树表兄罗懒农去世,吴敏树在浏阳给他写《罗懒农表兄哀辞》,中有一段话说:人有其亲戚死而请余代为之祭辞者,兄必求而读之,曰:“子之文能为人致魂魄也。”

翻成现代文就是:别人家有亲戚死了而请我代为他们写祭文的,懒农兄一定来请求拿去而读祭文,他说:“你的文章能为人招引魂魄。”

1846年,吴敏树给杨性农写去一封长信,他们一些交情好的朋友看了信后,纷纷发表意见,予以评论,吴敏树后来将这些意见记载下来。具体如下:

欧阳小岑曰:“直抉无隐,交游中能有几人?”

王子寿曰:“性农得太丘之广,南屏得仲举之正。”

孙子余曰:“吾终服膺南叟之言道之至文之本也。”

性农得吾书时,居仰高山,长拍掌呼曰:“斯文韩文也,吾败矣。”命其徒写为两通,一寄唐先生镜海,一示岱云,岱云转以是重余,余后至长沙,遽来求识唐先生,有道者亦甚以鄙言为然,自记。

翻成现代文是:

欧阳小岑说:“直接说出观点没有隐瞒,交游中能有几人可以做到这样。”

    王子寿说:“杨性农得太丘(河南省永城市太丘镇)神社那么大地方,吴敏树得到陈仲举的正直(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

孙子余说:“我最终服膺吴南屏的话,道统是写文章的根本。”

杨性农得到我这封信时,抬头看着高山,长时间拍着手掌说:“这文章就是韩愈的文章,我失败了。”

把他们的话综合起来看就是:吴敏树的文章秉承正直和道统,直接说出事情来龙去脉,达到韩愈文章水平。

1844年,吴敏树和毛西垣、孙由庵几人去鹿角将台山登高,然后赋诗作文,吴敏树写下《九日鹿角登高诗序》,他在文章的末尾附上一则短文曰:此文绝似欧阳,欧公为之,不能过。以无意为欧,故尔神不具,而摇曳以为风神,适臻其丑尔,己巳八月乐生翁记

这种自评是唯一的。

1848年,吴敏树来到湘潭访问欧阳子能,湘潭有个叫郭传燉的人,想要请吴敏树给他父亲写一篇墓志铭,就来邀请吴敏树和欧阳子能去他家喝酒吃饭,吴敏树推却,郭传燉再而三地来请,也不说自己的目的,吴敏树只好和欧阳子能去了,席间,郭传燉将欧阳子能扯到一边说:“吾先人虽及葬,而铭幽之文未具,子之友名能文,愿介子求之,其可乎?”

这句话翻成现代文是:我去世的父亲虽然葬了,然而给阴间的铭文还没准备,你的朋友出了名的能写文章,愿你放在心里帮我求求他,这可以吗?

吴敏树写了一篇短文《书李翱文后》,欧阳小岑阅后给予五字评价“逼似王半山”,意思是十分接近王安石。

吴敏树离开浏阳学官位置时,一个叫邱小韩的读书人要死,临死前对家人说:“我死,必得学师吴先生志我墓,我可不恨。”(见吴敏树《邱小韩墓志铭》)

一个将死之人说,能得到吴敏树写的墓志铭,那就死了没遗憾啊!

1853年,吴敏树好友毛西垣去世,吴敏树为其辑录诗集,作《毛西垣诗序》,孙子余读后评价说:“文具磬控纵送之法,深得古人之秘。”

    磬控”指纵马和止马,泛指驭马。“纵送”指射箭与逐禽。形容奔驰之貌。这里讲的是为文之道。

1853年,平江人何龙臣、李次青在吴敏树诗集上题诗,吴敏树和诗作答,诗曰“我文贱陋邦,截补不能大。君胡并推激,坐使气雄盖。高才妙量物,斗筒用一概。多许劝其勤,深意吾当会。平生有孤癖,弄丑觉余态。

翻成现代文就是:我的文章在我们那地方比较谫陋,无论隔断还是补救,作用都不大。你为什么要推崇激扬我的文章呢?是因为发抒志气使之雄盖古今吗?高超的才能妙在量物使用,只一斗筒就用它的全体。多次劝说为文要勤勉,里面的深意我已经领会。我平生性情孤独,出丑就感觉到是我的不是。

第一句的自谦是用来忖托后面句子的,而且道出了何龙臣推激吴文的原因,因为吴文充满雄盖今古的志气。

吴敏树在平江逃难时,曾经仿照韩愈的《进学解》写过一篇《释饥》的文章,就“天下士子都在弃文从武参加剿灭太平军的战斗,而吴敏树为什么要躲进深山老林追求安逸生活”这一问题进行问答对话,写成文后,孙子余曰,客难解嘲之文,尽东汉已猒,观昌黎《进学解》,独出一体,此文又出《进学》之外,真可谓豪杰之人。

左景乔曰,“量己”二字,是吾南屏一生得力处,其文绝伟丽非常作。

孙子余的评价是这篇文章比韩愈的《进学解》还要高明。

左景乔的评价是“其文绝伟丽非常作”,而是杰作。

1855年,吴敏树写下《始祖公墓道记》,一个叫罗汝怀的朋友看后说:叙次详而慎,是笃实人所为。

吴敏树将他的话记在文末。

1856年,吴敏树给曾国藩写去一信《上曾侍郎书》,吴敏树后来在编辑此文时,在文末附上这么一句:此文似桠子厚,盖无知之者。乐生翁记。

他说,这篇文章像柳宗元写的文章,只是没人知道罢了。“乐生翁”是吴敏树晚年自号。

你看他是多么的自信啊!

1857年,孙芝房重新进京为官,吴敏树写一篇《送孙侍读还朝序》,在文末附记了这么一段话:

孙子余曰:“文极佳,施之鄙人,未当尔!”

……

王子寿曰:“隽喻似《国策》文字。”

隽喻”是隽永明白的意思,王子寿是说吴敏树这篇文章在隽永明白方面可与《国策》比美。

1858年,吴敏树堂弟吴士迈重新进入军队服务,吴敏树写一篇《送六弟惕安往游军中序》,文末记载,孙子余读后赞曰:“惕安之才,宜为世用,世必有知之者。其文则古圣贤出处,义命之旨尽矣!

“义命”是指正道、天命。末句是说吴敏树文章从古圣贤出发,把正道、天命讲透了。

1860年,吴敏树为李氏宗族叙谱写了篇《李氏族谱序》,孙芝房读了后称赞说:谱序质事也,而为文华妙如此,以其叙事得史公之秘也,此文当为谱序第一。

孙芝房是当年湖南的神童,能得到他的夸赞,可见不易。

1864年,吴敏树把七十几岁的老友郭建林接到自己老家去住。郭建林请求吴敏树为他的住宅题一个名字,郭建林说:子为文词雅可读,盍为思所以名吾居而记之以文,吾日览之以助吾乐,不亦可乎?(见《宽乐庐记》)

这句古语翻成现代话是这样的:你写的文章儒雅可读,为什么不想想给我的新居取个名字写篇文章记下来,我天天读一遍来帮助我快乐,不也可以吗?

1866年,吴敏树在《国学生杨府君墓表》一文开头写道:杨生崇纯馆余家,教童子读,一日跪而请曰:“先生文章,当名世传后,而纯之大父国学君,辱与先生为姻家。今其殁几二十年,尚无以表于墓,愿先生赐为之文。”

翻成现代文就是:杨崇纯在我家设馆,教小孩子读书,一日跪在地上而请求我说:“(敏树)先生的文章,应当闻名于当世流传后代,而崇纯我的父亲国学君,承蒙与先生结为姻家。到现在他去世将近二十年,还没有给他写一篇表墓,愿先生为我写一篇文章。”

一个做老师的居然跪在地上求文,皆因为吴敏树一文难求,皆因为吴文闻名于当世并可流传后代。

1868年,吴敏树为赵烈文作《阳湖赵氏先世图序》,在文末说:最爱读欧文《丰乐亭记》,欲效之不得,今得之矣!乙巳十月柈湖翁识于君山之居。

这是说,他的《阳湖赵氏先世图序》赶得上欧阳修的《丰乐亭记》了,非常的自信。

1868年,吴敏树写成《孙烈妇耿氏传》,拿给曾国藩看,曾国藩说,末段赞语像归有光的文章。(见吴敏树《孙烈妇耿氏传》)

1869年,吴敏树六十五岁了,开始总结自己的写作,将平生所写的诗结集为《开山帙》、《复鸣稿》、《浏上语》、《鸣劍词》、《寓陶吟》、《乐生咏》、《东游草》七集,然后写了一篇序言《柈湖诗录序》,中间有一段话说:

吾诗盖非易而为也,由甘入苦,出苦得甘,如是有年。章句甫脱,若意得然,书且诵之。有易者又屡写之,数日乃已。及其定也,如其意也,而非其初草矣。如是有年,积且多,录之以本而名之,是以至乎七也。客有见者,诧曰:“吾不知子之能诗若此。”盍行诸谢,弗以敢,而人稍知吴子之能诗矣。行邀四方,水流火就,投缟积箧,赠贮或稀,怀藏遂老,孤赏莫俱,怅然寡俦,以有斯刻。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性也,有命焉。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吾何求哉,吾何有哉!

吴敏树说,我的诗不容易写就,由甘甜进入苦境,走出苦境而得到甘甜,这样反复有好些年。诗文的章节和句子刚刚学得写好,如果意思也得路,就写下来吟咏一番。有容易写的就又写下来,数日才完。等到这些诗定了稿,如我的意,而不是初稿。这样做有了多年,积累也就多起来,录为一本而取名,这样就达到了七集。客人有看见诗集的,诧异地说:“我不知道您写诗有这么厉害。”什么道理行之于谢,不敢,而人们稍微知道我吴南屏能写诗。在路上邀约四方朋友,水往低湿处流,火往干燥处烧,投进去的织物积了一筐,赠送和贮藏有时候稀少,怀藏着就老,不全是孤芳自赏,不痛快的是少有欣赏的朋友,而有这个刻本。君子快速地了此终身而与名不称,这是性情决定的,也是由命运主宰的。流传于千秋万岁的名声无补于生前。我求什么呢,我有什么呢!

吴敏树在编好七卷柈湖诗录后,又编出了八卷本柈湖文录,然后自己写了一篇序言,这篇序言也可以看作吴敏树对自己文章的评价,他认为,他写文章真正的老师就是古文,读得多了,自然就会了,所以,他的文章也就秉承了古文的风格,达到了古文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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