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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溪:令人钦佩的“关外唐”

 明日大雪飘 2019-04-24

 我从小在关内演戏,在艺术方面的所见所闻离不开北京、天津、和上海这几个地方。三十年代我到了东北,在东北与许多文武老生、武生同台演戏,其中给我影响最大、使我受益最深的是唐韵笙先生。

 唐韵笙创立的唐派艺术是东北最大的,最有影响的艺术流派。三十年代的东北,所有比他年轻的和他年岁相仿的文武老生、大嗓小生等都学唐派。

 唐先生艺术造诣高,文化修养也高。他知识渊博,天赋极好,凡是看过他演出的人无不称赞他的艺术。尤其是内行,无论大江南北,对他的艺术都很钦佩。我和他从一九三八年开始在沈阳合作。断断续续前后同台演戏共三年之久。我和唐先生是半师半友,关系十分融洽,经常在一起切磋技艺,因此对于他的艺术了解较深。

 唐韵笙青年时演过武生,他从很早的时候,大约二十多岁就开始自己编写剧本。武生戏《驱车战将》就是他的杰作。这出戏流传予舞台多年,已经成为关里关外许多武生经常上演的剧目之一,他变声后有了一条宽厚甜美、高达“正工调”的好嗓子,他自从改演文武老生之后,他所演出的节目都经过他自己的整理。他演出的《闹朝扑犬》、《郑伯克段》、《二子乘舟》、《好鹤失政》、《绝龙岭》都是他自编、自导、自演,这些剧目南方罕见、北方罕闻,我初到东北时,见到唐韵笙的这些别开生面的戏真是大开眼界。

唐韵笙之《古城会》

 对于传统的关羽戏,他也都是重新整理剧本,重新处理艺术,据熟知他底细的人告诉我,唐韵笙的关羽戏都不是师父教的,而是他看了许多名艺人的演出“偷”来的。他的可贵之处不是照搬别人的长处,而是参考、研究,重新创造,因而他的关羽戏既不是程永龙的,也不是王鸿寿的,而是具有他们影子的,又经过唐韵笙自己加工,精研细磨摘出来的唐韵笙自己的关羽戏。我听人这么说了,再看唐韵笙的关羽戏,与其他演员的关羽戏一比,确实如此。他的老爷戏比老师教出来的更好、更地道、更经看。

 《走麦城》这出戏我演关平,在东北与许多演关羽的著名演员合作过,他们各有千秋,但是我最为欣赏的是唐韵笙的关羽。他扮演的关羽在威武骄矜中颇带儒将之风,人物造型凝重不滞,表情内在,无矫柔造作之感,动作干净优美,极具功夫,激越高昂的演唱唱出了人物的心声和气势。正因为他有这些特色,戏演得十分生动,使人看得起劲,听得舒服,我们配合起来也非常默契。

 唐先生演《古城会》的出场不用马童翻跟斗造气氛,面是用马童扛刀拉马与关羽同时出场,关羽见张飞时,没有两人刀矛厮杀,把张飞打下马来的情节,关羽训弟时不上刘备,他的这些改动从人物出发,不落俗套,很有道理。

 一九四二年,我们在哈尔滨同台淡戏,我演《十八罗汉斗悟空》他演老君,我演《十八罗汉收大鹏》他演猪八戒,我们每天在一起演戏,一起生活,竟不知他在什么时候,怎么写出了一个新戏《十二真人斗太子》。他这个戏取材于《封神演义》,剧中他演殷郊,我演殷洪。唐先生运用艺术手段,把情节串插起来,使两个主角如齿轮交错,轮番登场,我们各自发挥所长,一环扣一环,演出十分精彩可观。

唐韵笙之《十二真人斗太子》

 他还搞了一个艺术研讨小组,在演出空闲时间,互相提出问题,一起探讨,如字意传讹,字音颠倒,动作规范等等。凡是艺术上的问题都可以提出,大家解答。如都不能解答,就由唐先生记在本子上,他去寻找答案。我在这个小组中学到了许多知识,也由此产生了研究、探讨艺术问题的兴趣。

 我对唐先生的艺术非常钦佩,认为这样一位杰出的演员不应只在关东,而应到全国去扩大他的影响。四七年,由于我的推荐,唐先生来到上海演出。以我对唐先生的了解,他绝不会“黑”在上海。但旧社会到上海演戏的演员,谁不得事先去拜拜那些“达官贵人”“报界人物”,获得他们的捧场?许多演员在上海演戏,台前挂满了“头面人物”送的祝贺条幅。我向唐先生提出了这个建议,谁知唐先生却不以为然,我又主动为他做了联系,要拉着他去见见那些“举足轻重”的人物。没想到唐先生和我说:“云溪,咱们认识好多年,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到上海来是来演戏的,我靠的是艺术,我看拜客的事,就免了吧!”他就这样给推了。

 没想到唐先生在上海一连三天竟然一炮没有打响!这其中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演的自编戏上海的观众不熟悉,另外唐先生在东北十几年,他怕在上海落个“野狐禅”的名声,演出又过分的注意规范和沉稳,当戏演到精彩之处时,忍耐不住的观众早已走了一多半了。另一方面是得罪《罗宾汉报》等报界的记者。许多小报接二连三的登出文章讽刺漫骂唐先生。面对这种情况,唐先生却很沉得住气,照样每日很卖力气的演下去。我见此情况心里很急,和他一起找原因,建议他把戏演得“火”起来,他是个演出经验十分丰富的人,即使我不说,他自己也领悟到了,从此他改变了戏码,戏也改变过去过于沉稳的演法,演得紧凑火炽起来。

 在这期间, 一个住在远东饭店的商人看了唐先生的戏后心里气不公,自己花钱买了几十张票请那些小报的记者看戏。那天唐先生演的是《好鹤失政》,戏演完后,这位先生叫住了这些人,问他们唐先生的戏演得怎么样?这些人都连连说“好!好!”这位先生说:“那你们为什么天天在报上骂他?”其中一个人提出要见见唐先生,有人领着他来到了后台,唐先生只顾自己卸装,没怎么搭理他,后来这个人又到了旅馆,和唐先生聊了很长时间。从这以后,小报再也不骂他了,而都是赞扬的文章。

唐韵笙之《闹朝扑犬》

 唐先生的戏越演越红火,营业情况日益好转,天蟾舞台的老板,来了兴致,要唐先生演《艳阳楼》,并要我、张春华、赵松樵、高雪樵分别扮演秦仁、徐世英、呼延豹,花逢春,我开始以为唐先生已多年不演武戏,耽心他这出《艳阳楼》演不下来。如果演砸了会前功尽弃,不主张他冒此风险。但胸有成竹的唐先生并不推辞,也没见他怎么练功,排了戏后就演出了。谁想到他这出戏却一呜惊人,震动了上海的京剧界和广大观众。唐先生的这出《艳阳楼》很有特色,他挂一口二尺多长的头发黑扎,穿三寸多厚的高靴,大带不掖,小袖不挽,动作干净利落,出手抛接自如。造型美、圆场疾、跺泥稳,当唱到“人来带马会场上”时,随拖腔走圆场,把一柄尺八长的大折扇放在中指上,使它快速平转,这个花花太岁的形象被他演得极为生动。这一出《艳阳楼》竟然连续爆满三十余场,天蟾舞台的老板喜出望外,又出了新招,要求唐先生演《铁笼山》的姜维。这出《铁笼山》演出之后和《艳阳楼》一样的轰动,从此“关外唐”就在上海的观众中传开了。

 唐先生初到上海栽了跟头却毫不气馁,凭他自己的艺术才能和自信心继续演下去,而且将各个行当的角色又演得那么精湛,最后转败为胜,获得巨大的声誉。这在旧上海这个地方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这个事实给了我很深的启示,由此更加钦佩唐先生的胆识和为人,钦佩他的艺术才华。也使我打破了自己头脑中的许多条条框框,从此在艺术上走自己勇敢创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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