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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曾侍郎论金革无辟

 我读吴敏树 2019-04-24

古今军旅遭丧起复之事,必取断于《戴记》“金革无辟”之条:“子夏问曰:‘三年之丧卒哭,金革之事无辟也者,礼与?初有司与?’孔子曰:‘夏后氏三年之丧,既殡而致事,殷人既丧而致事。’《记》曰:‘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此之谓乎?’子夏曰:‘金革之事无辟也者,非与?’孔子曰:‘吾闻诸老聃曰,昔者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今以三年之丧从其利者,吾弗知也。’”

窃详读此文,盖春秋大夫,卒哭从戎,习为常事,故圣贤严辨而正之如此。然孔子既言其不可矣,而子夏复问,孔子复引鲁公之事以答之,何也?岂不有国家有急,而任事之人,或不得代,于此之时,君有不得不命,臣有不得不受。若鲁公伯禽之事,必不得已而行之,其可也。人之贤者少,不肖者多,金革无辟,虽礼之变,古有行之者,而必不可以许人。圣人之意,略可于言外见之。盖有为为之,非从其利者,犹圣人之所许也,后世无故夺情之事,纷纷而有,而金革无辟,几为正文,动可援引,然后知圣贤放虑之深,礼之不可以畿微假借也。

今兵部侍郎湘乡曾公,讨贼江西,而遭父忧,既闻讣奔还,而以不得请终制为疑,以书商之左郎中季高,并属及于敏树。先是,曾公本以母丧在籍,被朝命与办湖南防堵,遂以募勇起军。曾公之事,暴于天下,人皆知其有为而为,非从其利者,今贼固未平,军未少息,而叠遭家故,犹望终制,盖其心诚有不能安者。曾公诚不可无是心,其有是心,而非伪言之者,人又知之,然其事固有所不能得也,所谓“君有不得不命,臣有不得不受”,非今日之谓乎?果朝旨仍命之,即无可辞者矣。愚闻曾公前日尝数请于朝,乞无加官赏,奏折中尝以不填官衔,致被旨责,其心事明白,实非寻常所见。左季高之论今事曰:“曾公终制不得请,宜请开兵部侍郎缺,而身讨贼如故。”此论与曾公前所自处正合。

愚又窃以金革者,国之变故,非吉事也。凿凶门而出,战胜以丧礼处之,与居忧之义,犹不甚相远,故古人有不得已而行之,非诸夺情起复公然为朝官之比也。丧礼之废坏久矣,独丁忧之名存,而古人居丧之实尽去,衰亦无弗墨者。曾公素讲于礼,今不得已而从金革,所犹可私自尽者。哀痛之实,寝处饮食之事,视世之名为居庐者,相去必大远,如是亦可以无讥矣。辄不自忖,书此以质于季高,而附致之曾公焉。

                      注释

  起复:古时官员服父母丧守期未满即应召赴任官职。明清时专指服父母丧期满后重新复出做官。

金革无辟:金革,军械和军装。无辟,国君有令则行,不敢辞避也。金革无辟,在军旅中要听从国君的旨意行事。

鲁公伯禽(前?年-约前998年):姬姓,名禽,伯是其排行,尊称禽父,周文王姬昌之孙、周公旦长子、周武王姬发之侄,周朝诸侯国鲁国第一任国君。

大夫大夫古代官名。 西周以后的诸侯国中,国君下有卿、大夫十三级,大夫世袭,且有封地。后来大夫成为一般任官职者的称呼。

终制父母去世服满三年之丧。

季高左宗棠(1812-1885),汉族,字季高,一字朴存,号湘上农人。湖南湘阴人。晚清重臣,军事家、政治家、湘军著名将领,洋务派首领。

                         今译 

古今军旅将帅遭遇丧事,服父母丧期满后重新复出做官,这根据必然取自于《戴记》“金革无辟”之条:“子夏问:‘三年居丧期间无时不哭,在军旅中要听从国君的旨意行事,这是礼吗?最初官府也参与这种事?’孔子回答说:‘夏后氏三年居丧期间,既停棺待葬而辞官,殷人居丧期间既人一死而辞官。’《记》说:‘君子不夺人尊亲之情,也不可夺人对长辈的孝敬,大概说的是这个吧?’子夏说:‘在军旅中要听从国君的旨意行事,不这样行吗?’孔子说:‘我从老聃那里听说过过去鲁公伯禽有意定为三年居丧期,现在因为三年居丧要服从他自身的利益,这我就不知道了。’”

私下里详细读这篇文章,春秋时期的大夫,居丧期间无时不哭而从军,成为很平常很习惯的事情,所以圣贤严格分辨它并且矫正到这样子。然而孔子既然说它不可能,而子夏反复问他,孔子又引鲁公之事做回答,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国家有危急的时候,而担当大事的人,别人不得代替,在这个时候,国君必然有不得不下命令之时,臣子也有不得不接受命令之时。比如鲁公伯禽的事,是必不得已而要实行的,那也可以。人类中贤良者少,不肖者居多,在军旅中要听从国君的旨意行事,虽然是礼数之变,古代却有这样做的人,然而必不可以拿来许人。圣人的意思,大略可以在言外之意看见。所以有意为之,并不是从他自身利益出发的,如同圣人就是许可了,后世之人无缘无故夺人之情的事,纷纷不断,而在军旅中要听从国君的旨意行事,差不多成为了正经的律条,动不动就援引,然后才知道圣贤考虑的深刻,礼制不可以有细小的假借。

  现在有兵部侍郎湘乡曾国藩公,正在江西讨贼,而遭到父丧,既听闻噩耗后奔家而还,而因为不得请终制为疑惑,用书信和左季高郎中商量,并且也问到了我吴敏树。先前的情况是,曾国藩公原本因为母丧留在原籍,被朝廷命他办理湖南的防堵军务,于是凭着募勇开始练军。曾国藩公的事,暴露于天下,人们都知道他有所作为而作为,并不是从他个人利益出发的,现在洪贼原本就未平,军旅也没休息,而多次遭遇家庭变故,还希望有终制这一古礼惠及于他,因为他的心确实有不能安宁的一面。曾国藩公确实不可以没有这个心,他有这个心,而不是说假话的人,人们又知道,这他的事原本就不能实现,所说的“国君必然有不得不下命令之时,臣子也有不得不接受命令之时”,不就是说的今日之事吗?如果朝廷旨意仍是命令他继续服务国家,那就没有可以辞官的了。我私下里闻听曾国藩公前日曾多次向朝廷请假,请求不要授加官爵和赏赐,奏折中曾经因为不填写官衔,导致被皇上责备,他的心事很明白,实在不是寻常的见解。左季高就现在的事论说:“曾国藩公请不到终制,适宜请开兵部侍郎缺,而亲身讨贼仍然如故。”这说法与曾国藩公前面自己的说法正好吻合。

我又私下里认为军旅之事,关系到国家变故,不是吉事。凿凶门而出,战胜以丧礼处之,与居丧的意思,如同相差不远,所以古人有不得已而这样做,并不是官员遭父母丧应弃官家居守制,服父母丧期满后重新复出公然为朝官可比的。古代丧礼的废坏已经很久了,只有丁忧的空名还在那里,而古人居丧的实际内容都没了,丧服也没有黑色的。曾国藩公向来讲究礼数,现在不得已而从事军旅工作,所作所为还可以私自尽孝。哀痛的根本,睡觉吃饭之事,看待这个世界之名为住在守丧的房子中,相去必然太远,如果这样也可以没有讥刺。就不暗自思考了,写了这些话拿来问左季高郎中,同时也给曾国藩公寄去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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