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先人自前明以来世不著，大抵农也。自吾曾祖父，始读书为童子师。吾祖与两叔祖，皆发愤为士子业，不成辄弃去，经营衣食，以起其家，颇以微赀雄闾里间。迨吾父与诸叔，嗜书甚矣，卒困不得一庠矜。吾伯兄石林始入泮pan，自是为诸生食廩忾kai者相继。而乙酉壬辰，迨今之岁甲午，二兄杰人，与敏树，与梦松弟，举于乡者凡三捷焉。里之人佥曰：“吴氏将以诗书世其家矣。” 于是梦松自长沙歌鹿鸣归，跪捧觞为两亲寿。敏树乃敬具衣冠，班子侄，跪拜祝颂，遂进而称曰：“夫科名者，士子所为进身之阶，而世所称可喜之物也。其进而益上，则由乡举成进士，入词垣，践历诸上下官阶，任天下事，皆人意计中遭会尔。”虽然，侄窃有妄言于此。凡人之所以为祖宗光，为父母荣，为乡里生气色者，岂直以其科名与其官禄之崇宠而已哉？苟其学问足以成身，文章足以持论，功业足以施于当时，如是则为才贤人矣！苟其学问不足以成身，文章不足以持论，功业不足以施于当时，如是则为庸妄人矣。才贤者难为，而庸妄者岂少也哉？今夫科名官禄之人，不至于才贤，则有至于庸妄而不止者矣。自其出而之于世也，去朴讷，趋文饰，体态变矣。厌寂寞，喜声华，意气异矣。体态变，意气异，而其人之能自存者，盖难矣。未几而好趋承，趋承甚，昏夜求乞矣；未几而营羡利，羡利甚，贪囊污秽矣；未几人品心术无一存者，而尽失其所以为人，而亏体辱亲，莫大于此矣！ 呜呼！岂其人之本愿哉？盖逐于一时之风尚，而不知谨者，其积糜宜使然也。今吾家自先人以来，世敦行义，而叔父大人，端谨正直，无愧神明，叔母大人，敬恭慈惠，善能相助，宜其享子孙之乐，受品秩之荣。而侄窃愿以斯言者，与梦松及诸兄弟共警凛之，或者大人之欲以教戒我等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两大人曰：“善哉，吾有望矣！”然吾无多言，愿尔辈而毋忘先人之勤苦，是念倘可以终身守之者与？于是敏树与诸兄弟子侄辈敬领命，相与助梦松举觞成礼而退，退而谨次序其语以志焉。 注释 鹿鸣：《小雅·鹿鸣》是《诗经·小雅》的首篇，是一首宴饮诗。此诗主题，历来有争论，大致有美诗和刺诗两种意见。 今译 我族先人从前明以来并不著名，大抵作农业工夫。从我曾祖父起，开始读书并做了童子师。我祖父与两个叔祖父，都发愤读书想考一个举人，最后不成就放弃读书一途，来经营衣食日用品，因此开始起家，颇凭着小小的资财在乡里很雄视一番。到我父亲和各位叔叔一辈，爱读书的风气已经很浓郁了，最后困于无一人考取庠生（秀才）作为示范。我的大兄长石林开始进入学校读书，从这时起为各位读书人去考取拿薪酬当官的络绎不绝。而乙酉（1825）壬辰（1832），到今年甲午（1834），二兄杰人，与敏树，与梦松弟，参加乡试考中举人的有三个。乡里人都说：“吴氏一门将会成为诗书世家。” 于是梦松从长沙吟咏着《鹿鸣》回家，捧着酒杯跪着为他的双亲祝寿。敏树我于是穿戴整整齐齐，率领着子侄辈，也跟着跪拜祝颂，就进言说：“考取功名，是读书人的进身之阶，也是世人所说的可喜的东西。功名的成功是逐步取得的，由乡举而成进士，再入翰林院，一步一步走过各级官阶，担任天下大事，都是人意料之中的遭际遇合。”虽然这样，侄子私下里有胡言在这里说。人之所以要为祖宗争光，为父母争荣，为乡里争气争脸面，难道只不过是因为他的科名与他的官禄的尊贵显耀罢了？如果他的学问足可以修身，文章足可以言之成理，功业足可以布施于当时，如果这样则为才德兼备的人！如果他的学问不可以修身，文章不能够言之成理，功业不可以布施于当时，如果这样则是浅陋妄为的人一个。才德兼备的人难做，而浅陋妄为的人难道少吗？现在考取科名官禄的人，不至于才德兼备，则有的人至于浅陋妄为还不止呢。从他出世以来看，离开朴实而不善言辞，趋向于打扮掩饰，人的样子开始变化。厌恶寂寞，喜欢美好的名声，意气不同。人的样子开始变化，意气不同，而这人想要保全自己，那就很难了。不久而喜欢接受教益，而且接受教益很热心，昏暗的夜里都在请求；不久而经营盈利的事，盈利的心很厉害，储存贪污所得的私囊污秽其身；不久他的人品心术没一样还在，而完全丧失了他作为人的本质，从而损害自身侮辱亲长，过错没有比这更大的！ 唉！难道这人本来愿意这样吗？他是在追逐一时的风尚，而不知道要谨慎，他积起来的恶习适合使他这样。现我们家从先人以来，世世代代笃行大义，而叔父大人，端正谨饬，正直无私，无愧于神明，叔母大人，敬恭慈惠，善能相助，适合享受子孙之乐，享受长幼次序的荣耀。而侄子我私下里愿意用这番话，与梦松以及各位兄弟共同严肃地警戒自己，或者大人想用来教戒我们的，意思也在这里，意思也在这里！两位大人说：“好啊，我们有望啊！”然而我没有多言，希望你们这一辈而不要忘记先人的勤苦，这一层意思倘若可以终身守护着它吗？于是敏树与各位兄弟子侄辈恭敬地领受要求，互相帮着梦松举杯成礼而退下来，退下时而谨慎地按照顺序写下这些话作为记载。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