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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德勒——周嘉宁

 弈虫 2019-04-25

     (当年最喜欢的,如果你也记得新概念,如果你也喜欢周嘉宁)

     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想去西藏的人。先是有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北京歌手到处唱着:回到拉萨,回到布达拉……接着电视广告中又有一个满脸稚气的姑娘大声说:我要去西藏;连我那个死啃《题库》的现实主义同桌也说:我可以不去哈佛但是西藏是一定要去的。我讨厌那些个口口声声嚷着要去西藏的人,谁知道十年之后他们为了赚钱会躲在这城市的哪个旮旯;我也讨厌那些个精明的旅游公司,他们把一条条的旅游线路开到西藏,满足世俗的有钱人的好奇心,他们用西藏来赚钱,天哪!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谈论西藏,用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态,似乎谈论西藏成了时髦玩意儿,但除了达娃。达娃是唯一让我相信她是真的喜欢西藏的人,她称自己是西藏的情人。我羡慕达娃,因为我知道有一天她是一定会去西藏的,去她最喜欢的墨脱,穿着她的氆氇,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去,我得先考上大学,或许接着考研究生,爸爸妈妈希望我出国,因为这样他们可以去探亲。我明白去美国是爸爸一辈子的梦想,如果我不出国呢,那我也一定得给自己找一份好工作,赚足了钱之后给妈妈买一套三室二厅带落地窗的房子,妈妈总说她将来她得靠我了,我怀疑当我真正有能力去西藏的时候我大概早已忘了这个梦想了。

丁琦:

  夜深的时候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机会,读你写在小纸片上的那些文字,关于西藏的,真好,你用了“震撼”这个词,我喜欢。

  想听我说说墨脱是吗?没问题。“墨脱”在藏文里译为“白马岗”或“莲花岗”,因为从空中俯瞰,墨脱就像一朵大而美的莲花静卧水中央。各种鸟类、动物在那儿生存、栖息,当然更多的是险境,那是一片少有人迹的神秘土地,一片未被侵洗的神奇土地,关于她我不想多说,只想静静的聆听,我存有一些关于西藏的书籍、录像带,有机会带给你。我想让世人走近西藏,又怕世人走近西藏,因此我矛盾着,这是我们的相像。

  我们能成为朋友真是奇妙的事儿,我的朋友大多是些奇形怪状的人,他们留着长发,他们听摇滚,打扮得魔鬼天使一般招摇过市,这在咱们美院里司空见惯,或许是你这样的乖巧高中生所不屑的,可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喜欢西藏,你还是个小孩子,你的西藏情结来自哪里呢?

  琦琦,去听听摇滚吧,听听我所喜欢的那种音乐,你会喜欢,因为你像极了两年前的我,THEDOORS、NIRVANA、THEBEATLES以及郑钧、黑豹……去听听他的歌词,你会有惊喜的发现的。随信附上了一些我朋友在西藏拍的照片,希望你会喜欢。

  今天就聊到这儿,扎西德勒。

                                                                        达娃

                                                        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日晚

   达娃送了我一块绿松石,用一根红丝线穿着,我把它系在了脖子上,这几天我都只穿着高领子的衣服,因为学校里是绝对不允许戴挂件的。我知道达娃的耳朵上戴着两只西藏的银质耳环,这该有多漂亮呀!

  我想去西藏,对,我知道这是我想的,但是我从不说出来,我讨厌自己和那些呼吸着肮脏空气的城市人说一样的话,这让我恶心。如果我是达娃该有多好,或者我是她的那群魔鬼天使般的朋友有多好,我发现我希望自己成为达娃,她打着艺术的幌子公然藐视那些浑浊的东西,她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我羡慕,因为我除了读书之外就不做什么,我和我的朋友天天讨论的东西就是高考,我们的梦想就是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于是我变得喋喋不休起来,我跟我所认识的每一个像我这样乖巧中学生说起达娃,我唠唠叨叨地说达娃的一切,说她编着的那十二条小辫子,说她对西藏的极度疯狂,说她那个比她小两岁的男朋友,说她的摇滚乐队,我满意的看到那些小书呆子们脸上一愣一愣的表情,心里面满是属于传教士的满足,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羡慕达娃的生活。我耐心的开始留长自己的辫子。我希望有一天它们他们也能被编成十二条小辫子,我在书架上放满了关于西藏的书籍,我可以与人们侃侃而谈关于西藏的一切,我甚至开始痴迷的喜欢上摇滚,我试图改变,我在那嘈杂的音乐声中大喊着我要去西藏,可我始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已经分不清我是因为达娃而喜欢西藏或是因为西藏而喜欢达娃。

琦琦:

  睡了吗?你的信堆满了我的抽屉。

  我的姐姐从拉萨回来了,她带给我一只真正的转经轮,里面还藏着经文,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转经的方向吗?佛教中以右转为吉祥而本教则相反。我真想去大昭寺看看那些转经的人,那儿门前的石子路都被长拜的人磨出了一条条的槽,还有就是冈底斯山,信徒们认为,围绕冈仁波齐转一圈可以洗尽一身的罪孽,转上十圈者,在五百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而转上百圈者就可以升天成佛了。

  看了我所写的那些文字了吗?关于西藏、尼采以及U2的。这些天我在看巴荒的《阳光与荒原的诱惑》。我做了整整一本的摘抄,她写得真好,有机会你应该买来看看,现在外面关于西藏的书越出越多,大多有哗众取宠之嫌,都市人正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侵入西藏,我不喜欢。

  你的信里充满了“改变”这个词,你想改变什么,我说过你过得一帆风顺,大概该改变的是我,我上课的时候看尼采、看米兰昆德拉,下课之后去电台做兼职,晚上给杂志写稿子,深夜里支开画板画画。我的那些朋友们在你那么大的时候就自己开酒吧,搞广告公司,你还有个目的吧,你忙忙碌碌拼命读书想考上F大学,我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我在北京“布拉格”乐队的男朋友要去德国了,去读书,我也想出去,不管你想改变什么,不要改变对西藏的爱。

  睡吧睡吧。扎西德勒。

                                                                       达娃

                                  一九九八年七月八日深夜

  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所说的改变是什么。各种各样的亲戚来到我家,他们问我想考什么大学,他们好心好意地为我选择各种将来好赚钱的专业,他们眉开眼笑的说我将来的大好前途,我在心里暗暗地吐了一地,我把我自己西藏的梦想吐得一片狼藉。

  我觉得我该干些什么,我是说除了当一个辛苦的高中学生我还该干些别的什么。于是我把我写给达娃的那些关于西藏的文字都寄给了一家报社,结果她们就被发表了,编辑还给它们配了一幅满是玛尼石的照片,可以看得清上面的六字经文。全家都乐颠颠的,这些天里我很让人羡慕地收到各种来信,从初一的小姑娘道高三的大姑娘,她们对西藏一无所知却都说要去西藏,对,那么多的旅游线路开通了,只要一万元就能去拉萨了,而且保证安全,我不知道他们指的去西藏是不是就是指的这个。我公开的宣布我爱上西藏了,我发现那也没什么,并没有觉得自己也变得世俗起来。

  接着我开始给一家报社做学生记者,我喜欢自己忙忙碌碌的生活状态,那让我觉得我除了能跟达娃谈西藏我们还能谈些别的什么,那让我可以坦然地把高分低能的人贬得一塌糊涂。我竟然发现我很能适应社会,我在充满竞争的报社里,开开心心的做我的采访,开开心心的写我的文章,那些叫做功利的东西并没有让我恶心的不可收拾。

丁琦:

  秋天好。

  接到你的信的时候我刚从西安回来,我和我的朋友去了那儿的山区,逃了一星期的课。真有意思,我在各种各样的破烂屋子前拍照;天天日出的时候就跑出去画画,整天整天的画,从来没有这么过瘾;我把mm巧克力全分给了那儿的小黑孩儿,他们颠颠的跟在我的后面叫我画画姐姐,我都笑开了花。有空的时候来我家给你看照片。

你还好吗?又开学了吧。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文章,关于西藏的以及后面写的那些新闻类的,你有写东西的灵气,你写是因为你想写,清爽、自然,好好保持,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财富的。我的琦琦小妹妹在快速成长,一开始你是个愤世嫉俗的小姑娘,我们不说这不好,只是有的时候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坏。

  我的姐姐回拉萨了,她请我去,具体的时间还没有定,但是我想不会等太久的。你知道吗,你谈西藏越谈越少了,你很长时间没有问我各种精灵古怪的问题了,这不怪你,我知道西藏是你在某个特定阶段的某个特定的思想寄托,别否认,这不是你所说的世俗,只能说你长大了。别以为我什么都好,别以为像我这样对西藏至死不渝的样子就是好,咱们走的路不同罢了。

  这些日子我在我的十二条小辫子上挂满了银币,挺漂亮,真的。

  就这样吧,扎西德勒。

                                                                   达娃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六日

  我的文章在报纸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我的爸爸妈妈笑咪咪的试图从我的身上嗅出属于F大学的希望。

  我开始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在认识了达娃之后,这是第一次我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我并没有拿它们与达娃比较,我只是拿它们与以前的我比较,达娃说几个月以前我还是个什么都看不顺眼、什么都爱抱怨的小孩子。我在报社做学记很顺利,我欣喜地发现我在那个曾经被我贬的以前不值得社会中经过得很开心,我终于知道原来自己能干的事情竟会那么多,我煞有介事的在报社的小楼里进出,深夜的时候赶写稿子,忙得不亦乐乎。我开始执迷于分析心态的文章,虽然写的都是别人,可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的看见自己,我在想什么,我要的是什么……

  这是改变。

  天开始冷了,新年临近了。我的同桌在一九九年八月十二月三十一日凌晨的时候给我写信,她说她想去雪山,她说西藏那儿的雪山现在一定美极了。我的心像触电似的收紧,“西藏”,这个词有多久没有蹦出的我的脑海,一刹那间,念青唐古拉、拉昂措、玛旁雍错……这些美丽的名字弥漫在我的呼吸中,令我不知所措起来。我想到同桌黑黑的眼圈,她为了准备数学竞赛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觉了,她在新年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去西藏,她太累了,我的心里有些发酸。达娃说的:西藏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在某个特定阶段的某个特定的思想寄托。当我想起那些美丽的名字我就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卑鄙的背弃梦想者,只是我找到了另一个对我来说更重要的生活支点。

琦琦:

    新年好。

    再过一个月,我要去西藏了。我终于想好了我要做什么,我是指我的将来,别问我那是怎么样的,反正那一定与你的很不同。我会给你带来西藏的手镯和布达拉宫前的玛尼石,在看到冈底斯时我会想到你的。

一九九年和以后所有的年我们的一切都会很好,对于我们的将来,我所能说的是:扎西德勒!

                                                                   达娃

                                                      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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