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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西垣墓志铭

 我读吴敏树 2019-04-25


  毛西垣之卒,余语其孤学敦曰:“而翁宜以诗传者,我知之,非我孰铭而翁墓?可具石以须。”既,学敦以近道兵警,不敢俟卜地以葬,乃权葬君其近居先兆之左山,而余遂志之。

  西原为诗,早得于天,而晚成愈高。自其八九岁时,父师试以诗,即成数十章不休,其词往往传人口。既逾冠,余与定交,时余始好事,学为诗,喜得君,邀与酬和,君诗出,未尝不使余惭。顾君若不甚喜为,非余之所促催,而以诗相干者,盖仅矣。时或与别处竟岁,索其诗辄无有。尝独怪叹,以谓负天才如君,而不肯尽意于文章。

  及君年三十余,北游京师,五年乃归。手册子示余曰:“我诗何如?”余视之,乃其间最后一年会试罢转客京东之所为,诗盈百首,恢其沉雄高壮伟丽之作,古今诗家之巨观,莫不皆有。而后乃知向者,乡里平居境隘,而事常不足以发君之才。而天之厚君,以其诗固将有其地与其所遇者,使之无聊恣肆,忽不能已,而自为之,岂偶也哉?

  君归授徒里中数年,亦罕为诗,复入京,屡不得第。而贵阳唐子方布政,以诗知君,厚币招之,君遂游秦中,历蜀至黔。又数年,诗益加老加重,又时有别出秀妙矣。

  咸丰辛亥之元,余免浏阳校官。君已先归,因谓君曰:“吾两人先后在京师,未得一相偕,今且老,明岁当俱上春官,且留都中,少应接海内人士,令皆知有君,不至名字遂泯没,而余亦附以有闻。”君以为然,至都,君毕试不乐,复走之即墨。会南方兵乱,郁郁忧家,强再就试乃归。而君已病,抵家,遂卧床数月以卒。

  悲夫!君与人交,苟意得,无限其能,与密无间。遇名流才望,声气倾一时,君心独轻之,不肯与多接。客授徒四方,常有贤主人,能敬礼君。君顾不肯一降意,稍不惬,即欲委去。谈谐杂俚俗事,风趣诡出,而暗于小数。寻常间少委曲,或迷不甚分僮隶,时窃笑之。至其辨论人物,剖析事端,未尝不洞切奥微者。

  初,君年十四,入学为诸生,有声庠士中最久。道光丁酉,始充拔贡生,中庚子顺天举人。以君之才,人虽未能知之者,皆谓必在翰林,而卒不得进士。咸丰三年大挑,得官教谕。九月十四日,君卒,年四十九。其生以嘉庆十年乙丑岁七月,年月与余同,而君以月之初九,长余十五日。君之友独余最近密而久深,习观君为文章,无弗工者。而独称举其诗,亦自以知君,不欲为一时之言也。

  君本名文翰,字彦翔,西垣其别号,后更其名曰庆鸿,又更曰贵铭,世居巴陵县南新墙里。父春林,儒士,早卒。祖以上累世多籍学官,又颇以资豪,及君之世而贫。君娶刘氏,二子:学敦,学斌。铭曰:

  我固知君不亡,人或谓我言狂,孰不有文词,而君之为者良。嗟夫!其传则吾知之矣,而独悲其生世之不偿。


  今译

  毛西垣的去世,我对他的孤子学敦说:“你父亲应当以诗传后的,我知道他,不是我谁来铭刻你父亲坟墓?可准备石头等待。”不久,学敦因为他父亲葬地靠近道路害怕兵警破坏,不敢等待卜地来安葬,就权且安葬他父亲靠近他家房屋先前卜兆的左山,而我就记下这件事。

  西垣写诗,早得于天赋,而愈到晚年成就愈高。从他八九岁时,老师用诗考他,他就写成数十章不停,诗中的词语往往流传人口。已经过了二十岁,我与他结为朋友,那时我开始有某种爱好,学着写诗,高兴得到西垣这个朋友,邀请他与他一起用诗词应答,西垣的诗一出,使得我惭愧异常。但是西垣好像不是很高兴,不是我的催促,而用诗互相之间有牵涉的,仅仅啊。有时或者在别处整年整年,向他索要诗稿就没有。曾经独自惊叹,认为像西垣一样有负天才的,而不肯竭尽心意在写文章一事上。

  到西垣君三十多岁时,他北游京城,五年后才回家。手里拿个册子给我看,说:“你看看我写的诗怎么样?”我就读他的诗,这是他在北京其间最后一年会试完后,转而客居京东所写的,诗超过百首,发扬他沉毅雄健高大宏伟壮丽的作品,古今诗家的宏伟景象,无不都有。后来才知道他的从前,乡里平素地方狭小,而事情常常不足以发挥他的才能。然而上天的厚赐西垣,凭他的诗本将有与他匹配的居地与值得他所遭遇的人,使他郁闷言谈文笔豪放潇洒,突然不能够停止,然而他亲身去做,难道是偶然的吗?

  西垣回来在乡里教书授徒数年,也稀少写诗,又进入京城,多次参加科考仍不能及第。而贵阳唐子方布政,因为喜欢诗而知道西垣,重金招他而去,西垣就游历秦中,走过四川来到贵州。又过了数年,他的诗更加老成持重,又不时地有诗文另辟途径清秀美丽。

  咸丰辛亥(1851)元年,我被罢免浏阳学官。西垣已经先回去了,因此对西垣说:“我们两人先后在京城,却不得在一起,现在将要老了,明年应当都去参加礼部的考试,并且留在京城,稍微应酬接待海内知名人士,叫他们都知道有西垣你这样的大诗人,不至于让你的名字就这样消失,而我也跟着你有了名声。”西垣认为应该这样,到了京城,西垣考试完后不快乐,又去了即墨。正碰上南方洪贼兵乱,情绪不快乐忧虑家里,勉强又参加考试才回去。然而西垣已经病上身了,回到家,就卧床数月而去世。

  悲哀啊!西垣与人交往,如果意趣相投,没有限量自己的才能,与朋友亲密得没有间隙。遇到知名人士才能声望卓著,志趣和性格倾心一时,西垣的内心独轻视他们,不肯与他们多接触。做客座老师在四方授徒,常常遇到贤主人,能够敬重西垣。西垣但不肯一屈意,稍不如意,就想委弃而离去。谈论滑稽事杂事俚俗事,风趣怪异而出,然而不明白小手段。平常很少屈身折节,有时候迷迷糊糊不怎么分得清奴仆,时人暗中讥笑他。到他辨论人物,剖析事端时,无不洞察奥妙微小的。

  开始,西垣十四岁,入学为诸生,于在学生员中有声誉最久。道光丁酉(1837),开始充当拔贡生,考中庚子(1840)顺天举人。凭西垣的才能,人们虽然不能认识他的人,都说一定是翰林人才,而最终不得考上进士。咸丰三年(1853)大挑,得到一个教谕官职。九月十四日,西垣去世,四十九岁。他生于嘉庆十年乙丑岁(1805)七月,年月与我相同,而西垣生在七月初九,大我十五日。西垣的朋友只我最亲近密切而长久深厚,学习观赏西垣写文章,没有不精工的。而只称誉举荐他的诗,也总以为自己知道西垣,不想写风行一时的言论。

  西垣本名文翰,字彦翔,西垣是他的别号,后来更改他的名叫庆鸿,又更名叫贵铭,世代居住巴陵县南新墙里。他父亲叫春林,儒士,早年去世。祖以上几代人多为学官,又相当地帮助弱小人家,到西垣这一辈就成穷人了。西垣娶妻刘氏,二子:学敦,学斌。铭曰:

  我本来知道西垣不亡,有人说我言狂,谁不写有文词,而西垣的文章最为优良。唉!他的传则我知道它们,而独悲哀西垣活在世上的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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