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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揭开《兰亭序》中的那些谜……

 好阿宝 2019-04-27

《兰亭》帖有几处有趣的问题从未见专家研者提起过,每叹细心善悟能察之人不多。今举之以为学人启牖之助。

一、关于“癸丑”之谜

如第一行“癸丑”二字,丑字特显横长竖扁,而癸字又特小,似夹于“在”“丑”之间。此为何故?

那情形很显然:王右军在这年落笔为文,正式纪岁用干支,这是首次(三月初三),而上一年写的干支是“壬子”,已经有点儿习惯了,所以一落笔就又写了一个“壬”——未及写“子 ”,已悟这已不对了,可是这才是开头的第七个字,便要涂去,太难看,遂生一计,将“壬 ”描“丑”,再在上边添一“癸”字。

这么办了之后,留下的痕迹就是:一是“丑”的中横画特别长,这本不是丑字的形状,乃“ 壬”的“遗骸”是也。二是那小“癸”又细又扁——不然“字空儿”里是容不下的。这个来由,一不复杂,二不离奇,可是从无一人识破道出之。旧年我曾将此意说与徐邦达先生。

二、关于“群”之谜

“内行”们熟悉,“群贤毕至”的“群”字(本是“ 君”上“羊”式结构)的末笔一竖,中间一道小空线,像笔毫分了叉,形成一画而左右两“ 扇”,因而皆称之为“叉笔”或“岔笔”。

是笔不好吗?旧论曾有右军此次所使是一支“败毫”(即使用已久的半坏笔)之说。其实非也 。原来,在上好的唐摹和元摹本上,这一行字不止这个群字,下边还有“毕”字,也出现了字中间(虽不在笔画中)的细空白线(书艺君注:其实还有“岁”字山中间一竖)。

这就无法用坏毫“叉笔”来解释了。再谛审后幅,也有类似的现象。合在一起,我遂悟到:这与笔了不相干,乃是原纸久经折叠处磨损墨色的“直缝”式残存遗痕旧迹。此一发现,极有意趣——表明原件不是卷轴,而是平折“蝴蝶装”式的古物。而摹者高手十分忠实,照磨损处存此痕迹,不敢“填实”(妄者必会为之“收拾”“修补”……)。

三、关于文中“病句”之谜

后来为人议论甚至讥为“病句”的“丝竹管弦之盛”,人们就说了:丝竹即管弦,何必重复?以此为右军之小疵云。

提出这种意见的人,大约是只知“死文字”而不明活文章,尤其是汉字语文的特点,也更不善于体会古人的文心笔路。——比如秦少游的“杜鹃声里斜阳暮”,也受讥评,以为又斜阳又暮乃是无谓的重复,而不悟二者是时间推移的两个层次:暮是日没于草中,比日斜要晚得多。

汉字语文最大特点是既有“义组”,又有“声组”,缺一不可。可惜如今之人更少知者了。

请你看看原迹款式:已写上了“此地有峻领(岭)”,为何又要在峻字上添写“崇山”二字? 岂不也可讥为“重复”?殊不知,这就是汉文声调韵律的事了(一般人以为只有诗、词、赋、骈等才有声调韵律,于散文无关。那就更是不懂汉文了)。

下边有了“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皆四字为句的声律,故此“峻领”遂成“孤音”病韵,必增二字也为四字句,读上去方能铿锵有味有韵(即音乐美)。此理通常不敏感之读书人已十分“钝觉”了。

但是古代,也还另有分别:丝竹,指小型幽雅的“细乐”,文士诗酒雅聚以之“侑酒”也。管弦则指大曲,大合奏,以至包括军武雄壮之乐,如《凉州》、《甘州》是也。也不能也不可徒以“重复”而简单地看待之。

四、关于“怏然”之谜

原迹明明是“怏然自足”,可历来著录释文皆作“快然自足”,又怎么讲?

这并非笔误。此“怏然”即通常可见的“盎然”,说“兴味盎然”,正是“满足”之义。

古人都喜书写异体字,也包括“通借字”。怏、盎相通互借。

清 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怏

五、关于“既惓”之谜

还有一个“及所之既惓”,历来又将原迹改为“……既倦”,对吗?忠实吗?

惓者,即“拳拳”之义,亦即“眷”也。这与“倦”正相反。

盖右军原意是说,初时“暂”得于己,盎然自乐;然后对之发生殷殷恳恳眷恋不舍之情,而此情一到境迁时,感慨遂生。若云本来“暂”得犹然以为自足,岂能久而反“倦”乎?若既已“倦”,置之舍之而已,复何用其感慨——此“感慨”就成了“悔愧”了,这与下文之批驳“齐彭殇”“一死生”又如何联接得上呢?

所以《兰亭》一帖,似乎让人们给念俗了,也写俗了,尽失真相。至于又有人说帖是伪造, 吾人又何从而“对话”乎?诗曰:

暮春修禊晋风流,蚕纸鼠须俊笔遒。

识字难周生误读,可怜真伪亦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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