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大食医大结局:再美好的缘分都有结束的一天,接受失去,迎接未来

 jiezhukuaile 2019-04-29

唐军驻边营地。

苏定方大将军愁眉不展,背着手在营帐里踱来踱去。

这几日不知何缘故,士兵们无精打采,不思饮食,一个个像霜打得茄子一样。操练的时候有气无力,手中的兵刃不听使唤时常掉在地上。苏定方严厉斥责他们,只当时好了一会儿,过后有依旧如是。这怪现象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整个军营,一大片一大片的士兵东倒西歪,与风烛残年的老人并无二致。长期下来,如何了得?要是被对面的胡人知晓发动突袭后果不堪设想。平日生龙活虎,眼下却手无缚鸡之力。如此兵力与士气如何作战?定溃不成军,全军覆没。苏定方心如火烧,却束手无策。

烦闷之际,忽听探子来报:“苏将军,外面有一位姓孟的御医找您。”

御医?竟有这等好事?我正愁没有良医救治将士们的怪病呢!老天爷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似的!

苏定方大喜,道:“快请,快请!”

来人正是孟诜。张大山死后孟诜怀着悲痛的心情一个人来到了苏定方的营地。

苏定方豪爽仗义与孟诜颇有几分相似,见孟诜挺拔魁梧,如松之挺立,气拔山兮气盖世的模样,苏定方心中暗生好感。又看了朝廷的文书,更是喜出望外。

“孟兄弟你来得正好!你早该来了!”

孟诜道:“久仰苏将军的大名,为大唐边境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孟某若能有幸为将军效力一二,深感欣慰矣!”

苏定方将大手搭在孟诜宽阔的肩上,道:“孟兄弟以后别这般客气。我可是个粗人,直来直去。看孟兄弟这副强健的身板可曾习过武?”

“苏将军好眼力,在下常年习武,只为强身健体。”

“孟兄弟还是文武双全啊,不比我这个粗人就是一介武夫!赶明儿有空和孟兄弟切磋切磋!”

“不敢在骁勇善战的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苏定方猛一拍脑门子,道:“瞧瞧,与孟兄弟投缘多说了几句,差点把正事忘了!孟兄弟长途跋涉,本应该歇息才是。但实在是十万火急的事,近几日不知将士们得了啥怪病,还请孟兄弟移歩沙场给将士们把把脉。”

孟诜笑道:“无妨,在下这就随将军前去。”

士兵们正在沙场小憩,三五一群,相互依靠着坐在地上。见苏定方大步流星走来,士兵们一骨碌爬起来,神情萎靡,站相不雅,像是全身的骨头全被抽了去。

“看看你们这副熊样!站如松,卧如弓,你们还是个兵吗?”苏定方喝斥道。

孟诜问道:“士兵们出现这种情况多久了?”

“这是新招来的一批士兵,两个月前才来到这里,出现这种情况有五日了。”

孟诜前去给士兵们一一把脉,望面色,问症状,大同小异。

苏定方急道:“如何?有无大碍?”

孟诜微微一笑,宽心道:“不打紧。小恙而已。将士们因水土不服,得了胀满。”

“胀满?这是何病?”

“简而言之就是老觉得肚子胀胀的,吃不下东西,自然就身困体乏了。”

“怎么得了这个病呢?”

“因吃食了过多的牛羊肉的缘故。这里吃食物资匮乏,不比中原富庶之地,五谷果蔬应有尽有。将士们原本吃惯了五谷杂粮,初来乍到这里日日食牛羊肉,脾胃自然受不起。”

苏定方恍然大悟道:“难怪这帮小子刚来时个个像是从牢里放出来一样狼吞虎咽,后来就食之无味了。还以为是这帮小子嘴挑呢。原是如此啊!那该如何治呢?”

“这病不难治,每日让将士们多食些山楂糕就可,山楂最化肉食,是胀满的克星。”

药到病除。五日后,苏定方沙场秋点兵,邀孟诜观士兵们操练。士兵们恢复了精气神,个个勇猛如虎。口号声声,如雷贯耳,动作敏捷刚劲有力。苏定方阅后笑得合不拢嘴。

苏定方大赞孟诜道:“孟兄弟的妙手真是不同凡响,不像这里的几个随军大夫都是草包!看了半天啥也看不出来,不及孟兄弟万一。”

为聊表谢意,又心血来潮,苏定方舞枪弄棒展示了一下不凡的身手,博得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不知哪个胆大的士兵忽又叫道:“孟大夫,听说你也习武,武艺高强,不如和我们的将军比试比试?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群情激昂,士兵们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苏定方道:“孟兄弟,你看将士们兴致如此高涨,就应了吧,别扫大家伙儿的性才好!”

孟诜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刀剑无眼,点到为止。”

孟诜与苏定方约定比剑。

开始之前,士兵们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互下赌注,赌孟诜与苏定方谁胜谁负。

“毫无悬念,肯定是我们苏大将军胜了!苏大将军身经百战,早就练就一身铜墙铁壁,打遍天下无敌手。孟大夫再怎么厉害说到底还只是一个习惯拿针的大夫。我赌一两银子,谁敢跟我赌吗?”

“别狗眼看人低,那可不一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孟大夫与大将军平分秋色,难分伯仲也未可知。”

“你们别只看表面,听闻民间有飞檐走壁的高人,孟大夫不显山露水,我看大有来头。”

“我赌将军胜!”

“我赌孟大夫胜!”

……

先入为主,将士们纷纷把赌注押在苏定方身上,赌孟诜的寥寥无几。

比试开始。整个沙场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士兵们都睁大了眼,生怕错过了每一招每一式。整个沙场只听见剑刃相撞的铿锵之声,变化多端的刀光剑影让士兵们眼花缭乱,把眼睛揉了又揉。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味道。苏定方的脸上始终挂着轻敌大意的笑,而孟诜的脸上则是淡然从容的笑,苏定方的剑法精准而有力,凶猛而快捷。孟诜的剑法轻柔而飘逸,恰似以柔克刚,在苏定方神速的攻击下,孟诜且战且退,似乎有点尽了下风。在第十招的时候,形式陡转,孟诜的剑抵住了苏定方的咽喉。如果孟诜把剑停在那里的话,这场比试就会以苏定方失败而告终。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替苏定方捏了一把汗,那些押了重注的士兵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孟诜的剑只停留了一瞬就抽了出来。接下来的几招孟诜有意让着苏定方。士兵们看不出一丝破绽,但苏定方心知肚明。最后苏定方把剑架在了孟诜的脖子上。

士兵们欢呼起来。

“将军胜了!将军胜了!”

苏定方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面色阴郁道:“孟兄弟,承让了!”

孟诜谦和道:“苏将军剑术出神入化,在下甘拜下风。”

是夜,皓月当空,月华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苏定方找到孟诜,与他单独在月下漫步。

苏定方先开了口,道:“上午比剑,孟兄弟为何让我?”

“在下的雕虫小技终究是瞒不过将军的火眼真睛的。只是在下胜了不过得一虚名罢了,将军胜了则意义深远。”

“此话怎讲?”苏定方听不出孟诜的弦外之音,纳闷道。

“将军胜了,赢回颜面事小,更重要的是在广大的士兵中树立了威望,这对日后操练士兵大有裨益。操练士兵最怕的就是人心如一盘散沙,如大伙都服将军,都以将军为荣,就会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操练起来就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苏定方大为感动,拱手道:“孟兄弟深藏不露,技艺超群,襟怀宽广如大漠草原,还有这般高瞻远瞩的见地,真是世间的奇才啊!我苏某自叹不如,万分敬仰。”

数月后,押解韦义仁的官兵快马加鞭,一日千里把韦义仁送到了孟诜的身边。

“孟大人,皇后娘娘有令,从今以后韦义仁就是你的奴隶,生杀予夺大权全部交给你!”

官兵把韦义仁这只狡猾的狐狸落网一事的来龙去脉告与了孟诜。

韦义仁自作孽不可活,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孟诜意料之内的事,只是对武则天的处置有些惊疑,不知武则天意欲何为。武则天素来不走寻常路,喜欢独辟其径,高深莫测的心思委实难以让孟诜揣度。

再看那韦义仁全无以往那份耀武扬威的范儿,俨然一副落水狗模样,蹲在那里,身子缩成一团,把头垂于膝下,全身如筛糠似的颤抖。

韦义仁以为孟诜一定会如猛虎一般冲过来,把自己乱拳打死以报血海深仇。

但孟诜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把韦义仁带到帐篷里休息。

这让韦义仁摸不着头脑了,以小人之心揣妒君子之腹,不叫的狗才咬人,孟诜意欲何为?难道要用更毒的法子折磨我?

一连几天孟诜没有对韦义仁采取任何行动,一日三餐供他吃喝,他所揣测的折磨并没有如期而至。如此更让韦义仁提心吊胆,忧恐难安,每晚噩梦不断。都是孟诜龇牙咧嘴,扒光了他的衣服,让他一丝不挂地躺在烧得通红的铁板上。要么就是拿着锐利无比的针戳他的手指,诸如此类。韦义仁奔溃了,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比肉体上的折磨更可怕。韦义仁一夜间胡子、眉毛、头发全都白了。不成人样,目光呆滞无神,眼皮耷拉,脸上的肉松松垮垮……

再也受不了了,韦义仁偷偷喝下了鸩酒……

睁开眼,以为到了阴曹地府,以为一了百了,以为解脱了,不料看到的还是孟诜的脸。

孟诜费尽全力将韦义仁抢救了过来。

韦义仁自然不会领情,咆哮道:“孟诜!你到底想怎样?为何要救我?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旁边的一位士兵打抱不平道:“你这个老家伙真不知好歹!孟大人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折磨你了?”

孟诜淡淡地说道:“不是我折磨你,而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折磨你,你好自为之吧。”

一连数日又是安然无恙、毫无动静。韦义仁满腹狐疑,不知孟诜到底在搞什么鬼,又胡思乱想开了。难不成孟诜说的话是真的?不会折磨我?他真的有那么大的肚量?我做了那么多对不住他的事,他真的能一笔勾销放下所有的深仇大恨?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人,孟诜若真能这样,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他一定在处心积虑地想着折磨我的法子,只是现在还未想不出来罢了。所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征兆。

又过了数日,还是没有什么事发生,韦义仁心中悬着的石头虽然还没有落下来,但没有以往那么焦灼了,能够睡得着觉了,噩梦也少了。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天到晚不言语一句,孟诜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一日天高气爽,风轻云淡,孟诜突然说要与韦义仁一同策马,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韦义仁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想:孟诜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孟诜要下毒手了!

孟诜骑着马走在前面,韦义仁心中吊着个水桶七上八下跟在后面。

孟诜叫了一声:“韦大人,快点跟上!”

说着孟诜抽了一鞭子,骏马如离弦的箭绝尘而去。韦义仁也抽了一鞭子,追了上去。

韦义仁心不在焉,又上了年纪,驾驭不住马,竟被烈马抛了下来。

孟诜听到韦义仁的惨叫立即调转马头奔驰了过来,跃下马,将韦义仁扶起。

“韦大人,没事吧?”

“老夫倒希望摔死得了,一了百了。”

韦义仁试着站起来,发现脚踝剧烈疼痛,走一步疼得像死去一般。

韦义仁道:“看来老天爷不让老夫陪孟大人去了。有何事就在这里解决吧。老夫恭候多时了!”

孟诜二话不说,把韦义仁背了起来。

那一刻,韦义仁彻底震惊了。做梦也料不到孟诜会有这样的举动。与孟诜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自己又虎落平阳,再也没有翻身之日,孟诜是刀俎,我是鱼肉,他为何还要这般待我?

韦义仁羞愧难当,又似受了侮辱一般,挣扎着,嚎叫着。

“孟诜,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孟诜,求你放我下来,老夫消受不起你这样。”韦义仁几乎要哭出来。

“再忍一下吧,很快就到了。”

韦义仁趴在孟诜的背上,思绪万千,心潮汹涌,孟诜,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呐?老夫猜不透,摸不着。你到底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真心实意地帮我?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孟诜健步如飞,上了一个山坡,把韦义仁轻轻放了下来。

“这是何地?”

韦义仁只觉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一马平川,青翠欲滴的草甸一片连着一片,一眼望不到边。蓝宝石一样的天,棉絮堆一样的云朵,草原上依稀可见牛羊在悠闲地啃着草,又有万马奔腾的景象。草原的风芬芳袭人,荡涤着烦扰的心灵。赏心悦目,心旷神怡。韦义仁狭隘的心胸也蓦地开阔了起来,一直被功名利禄充斥的眼也清澈了许多。

“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我们就坐在这里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的风光吧。”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目视前方,不说一句话。

许久,孟诜拿出羌笛吹奏起北朝民歌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孟诜吹得那么动情那么忘我,羌笛声辽远、悲阔、悠长,还夹杂着思念的忧伤。一向铁石心肠极不易被打动的韦义仁那张老脸也颇为动容,眼眶竟不知不觉湿润了。韦义仁也不免吃了一惊,自己怎么会流泪了呢?已经有多少年不知眼泪为何了。在韦义仁的观念里,眼泪是妇人的专利,懦夫的表现,同情与怜悯不存在他的人生辞典里。

笛声落尽,孟诜突然发问:“韦大人,你想家吗?”

这一问韦义仁心中无比凄凉与悲哀起来。我还有家吗?我何曾有过家?家破人亡,最可悲的是自己与亲生儿子斗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我无家可想。”

“知道是什么毁灭了你的家吗?”

韦义仁沉默不语。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比之于眼前的风光如何?”

韦义仁苦笑,心事如眼前的草儿一样多。

“不过是过眼浮云。赤条条来,无牵无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韦义仁垂下了头,忽觉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梦。

“敢问韦大人一句,你把这些身外之物牢牢抓在手里最终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韦义仁长吁一口气,终于开口了,也只是吐出四个字:“为了安生。”

“安生来自何处?”孟诜言语犀利问道。

韦义仁不知如何作答。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真的能够给自己带来安生吗?自己刚进入尚药局那会儿只是一个小小的药童,觉得只要做到主药就安生了。做了主药并没有安生,应该作司药才安生。司药也做了,依然不觉得安生,应该做直长,做侍御,做奉御。就这样一级一级往上爬,每上一级都觉得上一级才是安生的,结果爬到了上一级反而没有下一级安生。以致到了顶端反而愈发不安生起来。如此看来,这功名利禄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丝毫的安生,反而剥夺了我的安生。那么,安生到底来自何处呢?

孟诜替韦义仁响亮地答道:“安生来自你的心!”

犹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韦义仁幡然醒悟。

孟诜又道:“心若安生何时何地都安生,心若不安生何时何地都不安生。”

“事到如今,老夫才发觉我这一生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跳进了功名利禄为我设下的陷进,执迷不悟,如今跳了出来也是枉然。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能够跳出来已经是万幸,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在里面垂死挣扎,一辈子也跳不出来。所以韦大人此刻醒悟还来得及。”

“真的还来得及吗?”韦义仁浑浊的目光亮了一下,“老夫是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除了你,还有谁会原谅我呢?孟诜,难道你就一点不恨我吗?皇后娘娘的意思老夫心里很明白,就是要我在你的折辱下凄惨地死去。可是你却这般待我,这世上还有谁会做到这样?孟诜,你真的不恨我吗?你可以恨我,你应该恨我,你即使把我碎尸万段也是有理由的!”

孟诜思付了良久,才缓缓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一心更胜救人一命。”

这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不是出于孟诜的口中,而是来自遥远的天边,字字珠玑,字字撞击着韦义仁的心扉。

刹那间,韦义仁顿悟,泪水涌了出来,恣肆汪洋。

韦义仁突然跪了下来,情绪激昂道:“老夫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佩服过任何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我也没佩服过。而今,孟诜,你让老夫心悦诚服,请受老夫五体投地跪拜大礼!”

孟诜赶紧去扶韦义仁:“韦大人,不要这样……”

韦义仁意志坚决,道:“请不要阻止我,孟大人!老夫跪拜的不是孟大人,跪的是天是地,是老夫心目中的神,是老夫心目中的佛!老夫誓言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用余生赎我的滔天罪孽,不求赎尽,只求赎一点是一点……”

此情此景,孟诜也不免热泪盈眶。

在大漠草原的日子就这样安定下来。孟诜适应并热爱上了这片草原。

将士有疾时就去看诊,无事的时候就一个人策马到草原深处,或是在美丽的泡子旁边习武,或是吹奏羌笛,抒发胸怀。大大小小的泡子如珠子一般散落在草原大地,那泡子蓝得让人心醉,孟诜都不忍心拔出手中的剑。

偶尔也会与韦义仁一起去野炊,生起一堆篝火,把打来的猎物如獐子、旱獭、野兔等放在火上炙烤。顿时,香味四溢,随风飘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孟诜与韦义仁饮着马奶酒,大快朵颐。晚霞映照着孟诜那张古铜色的脸,狂野的风吹起他那白色的长袍,英姿飒爽。蓝天白云,绿树丛林,草甸湖泊,美酒佳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韦义仁曾问孟诜,如果皇上不再把他召回宫中,他会不会有遗憾?

此刻孟诜心中有了明晰的答案,随遇而安,余生若能在美如画的大草原上度过,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这日,孟诜与韦义仁伫立在小山坡上赏草原风光,忽见一个女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孟诜毫不犹豫地飞跃了过去。

韦义仁在后面大呼:“孟大人,不可以过去!那是大唐与突厥的边界!”

而孟诜依然跨过了边界,跑至女子身边,快速将女子扶起。孟诜乍一看女子的容貌,有几分面善,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女子偷看了一眼孟诜,喜出望外,差点惊呼了起来。这不是正是她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孟大哥吗?孟诜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和黑如金墨的瞳仁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三生三世也忘不了。于是女子佯装受伤,一头倒在孟诜的怀里,心却像揣了一只小鹿一样砰砰直跳。脑子也不消停,想入非非起来。千里姻缘一线牵,孟大哥从隔了千山万水的地方来到了大漠,不是天意是什么?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再也不能错过了!

没错,这女子正是孟诜失忆时在酒馆遇见的琪琪格公主,只不过孟诜见到的是女扮男装的琪琪格,琪琪格是女儿身孟诜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孟诜心无杂念,只想救醒琪琪格,正欲为她施针,却见几个虎背熊腰的突厥大兵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好哇!大胆汉人竟敢逾越边界还侮辱我们的公主。”

野蛮的胡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架住了孟诜的胳膊。

琪琪格恐大事不妙,一下子醒了过来,像没事人一样,一人一个耳光,煽得胡人晕头转向,云里雾里。琪琪格双手叉着腰,怒斥道:“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他侮辱本公主了?一个个都胡说八道!小心本公主把你们剁了喂狼吃!”

孟诜心里惊叹,好一个泼辣爽利的的公主!

“公主,这……”

胡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突厥大兵一溜烟似的跑了。

琪琪格拱手道:“多谢好汉出手相救。”

孟诜道:“愧不敢当。在下还没施救呢,公主就完好如初了。公主身手敏捷,身子健朗,想来是在下杞人忧天了。在下无意冒犯公主,无意侵犯边界,在下这就退回去。”

说完,孟诜转身欲走。

琪琪格大叫:“站住!”

“还有何指教?”

“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何奇怪的?”

“本公主怎么觉得像是在哪见过你,不然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放了你?”

琪琪格走到孟诜的面前,一脸坏笑,大胆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孟诜,全无中原女子的贤淑风范。

“公主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在下在此谢过公主。”

“本公主可不通情达理,本公主是要回报的。你怎么报答我啊?”

“公主以为如何?”

琪琪格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遥遥一指,扯着铜铃般的的嗓音道:“看到前面那匹棕色的马没有?那可是一匹汗血宝马,是可汗刚赐予我的爱驹,你帮我驯服它!”

孟诜二话不说,飞速向那匹汗血宝马飞奔而去,身轻如燕一般轻轻一跃上了马,牢牢地抓住了缰绳。那优美飘逸的身子让琪琪格大呼过瘾。冷不丁上来一个不速之客,汗血宝马自然不服,昂头长嘶一声,棕毛如刀锋一般根根竖起,狂奔乱舞起来。孟诜身子前倾,把头贴在马背上,任其咆哮颠簸,孟诜的身子像黏在了马背上一样,纹丝不动,汗血宝马使出浑身解数怎么甩也无法把孟诜甩下来。汗血宝马折腾得筋疲力尽,不得不服了孟诜。

英雄爱宝马,宝马倾慕英雄。汗血宝马开始对孟诜俯首帖耳起来。孟诜轻轻地拍了汗血宝马的脖子,又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汗血宝马像得了号令一般,开始跑圈。孟诜就在马背上变换着各种姿势,做着各种各样让人拍案叫绝、叹为观止的精彩刺激的动作,站式坐式躺式不一而足。

琪琪格观看得如痴如醉,一会儿欢呼,一会儿雀跃,一会儿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孟诜信马由缰朝琪琪格走来,长吁一声下得马来。

琪琪格意乱情迷,忍不住向孟诜抛媚眼,送秋波。

“好了,公主,这宝马物归原主!”

“真是让本公主大饱眼福啊!你驯马的身子就像搏击长空的大雕一般!”

“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琪琪格一时间不知用什么法子留住孟诜,失口道:“孟大哥。”

孟诜一惊,回过头来,“你怎知在下的姓氏?”

琪琪格吱唔道:“我……我昨晚梦见一白衣男子和你颇有几分相似,他告诉我他姓孟……”

“看来是公主移情了。”

孟诜又要走,琪琪格急中生智,双手抚着头,身子东摇西晃的,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怎么了,公主?”

“突然头昏起来。可能是刚才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脑袋。孟大哥,求你送我回家吧。”

琪琪格一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孟诜应允了。

孟诜将琪琪格扶上马,自己也跃上了马,在后面小心呵护着琪琪格。琪琪格索性装昏,肆无忌惮地靠在孟诜的怀里。二人不紧不慢地向琪琪格家里突厥咄陆部走去。

刚一到咄陆部的营帐门口,咄陆部可汗弥射昂首阔步走了出来,见一个汉人驮着公主大吃一惊。

“来者何人?”弥射眼大眉粗,身着短袱,露着粗壮的胳膊,一声如雷的吆喝差点把装昏睡的琪琪格震下来。琪琪格不失时机地醒了,跳下马来,动作那叫一个利索,把孟诜弄糊涂了。

“父汗,这位是孟大哥,女儿驯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是孟大哥救了我。”

孟诜也跃下马,:“在下孟诜,见过可汗。”

“你是汉人?你不会是苏定方派来的细作吧?”弥射用警觉的目光看着孟诜。

琪琪格抢着替孟诜答道:“父汗,女儿敢保证孟大哥不是细作!”

孟诜道:“既然公主已经安全到家,在下就不多留了。”

“孟大哥,你还不能走?我的病还没好呢!”

又向弥射撒娇道:“父汗,孟大哥精通医术,就让他留下来给女儿治病吧。”

弥射不假思索道:“你,留下!治好公主的病再走!”

琪琪格向弥射扮了一个鬼脸,忙不迭地把孟诜拉进了自己的帐房。

孟诜一进账房就开门见山道:“公主为何要装病欺瞒在下?”

琪琪格傻笑两声,不好意思道:“小小技俩,逃不过孟大哥的法眼。”

“公主强留在下意欲何为?”

“孟大哥可是从长安来的啊?”琪琪格诡异地笑道。

“公主聪明伶俐,料事如神。”

“不仅如此本公主还知道孟大哥住在长安的天音阁,有一个叫张翰的生死兄弟,从万丈悬崖上摔下来大难不死,失忆了。”

孟诜这才吃惊,急问道:“公主从何得知在下的这些事?公主到底是——”

“我是大哥的故人。”琪琪格吊着孟诜的胃口,就是不把真相和盘托出。

“故人?”孟诜皱着眉头,搜索枯肠,怎么也不想起还有琪琪格这样一位突厥故人。

见孟诜那认真的模样,琪琪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声宛如百灵鸟的歌唱。琪琪格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孟诜的肩膀,说了一声“你等着”就走进了内室。

孟诜好生纳闷,她要干什么?

一会儿,从内室走出来一位翩翩公子,琪琪格换上了在长安时那身女扮男装的行头,摇身一变,从一位公主变成了公子。

好眼熟啊!孟诜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琪琪格。

“琪公子在此,孟兄弟别来无恙!”琪琪格清了清嗓子,用男声说道。

孟诜恍然大悟,又惊又喜,道:“原是你!琪公子!竟不知你是——”

琪琪格打趣道:“孟大哥,希望我是琪公子还是公主呀?”

孟诜不好意思笑笑,道:“请问公主芳名?”

琪琪格撅着嘴,嗔怪道:“灞亭一别七八年,还芳名呢!都人老珠黄了!叫我琪琪格就好了。说起来就生气,你竟然把琪公子忘得一干二净。”

“不瞒公主说,在下也曾想到琪公子,但觉着琪公子与公主风马牛不相及,故没有说出口。琪公子在长安有恩于在下岂敢相忘?刚到阴山时,在下就想琪公子家在何方,是否安好。”

“对了,孟大哥,你的失忆好了没?又怎么千里迢迢地来大漠呢?”

“一言难尽啊!”

孟诜把自己的风雨浮沉告与了琪琪格。琪琪格不曾想孟诜的身世经历这般坎坷传奇,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伤心哭泣,一会儿又愤怒不已,喜怒哀乐全系在孟诜的讲述当中了。

“如此也好。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孟大哥来到了大漠却遇到我,不就是因祸得福吗?既来之则安之,孟大哥就好好领略一下草原风光吧。看来我与孟大哥的缘分是天注定的。这几日你就安心在此住下,本公主要尽一下东道主之宜。”

孟诜则刚想推却,琪琪格用手心堵住了孟诜的嘴巴。孟诜盛情难却,只好暂且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数十日。这些日子,孟诜与琪琪格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两人骑着马几乎逛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策马奔腾,红尘作伴,追逐嬉戏。黄昏两人肩并肩欣赏长河落日。在林中狩猎,比试谁的剑法准,谁的猎物多。在湖泊边戏水,用长长的叉子叉鱼,如水的月光下,对酒当歌……在琪琪格的影响下,孟诜放开了手脚,像个顽童一般,玩了个痛快。

这日,二人来到一个湛蓝的泡子旁边,席地而坐。

天上的白云丝丝缕缕地飘着,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湖中。

“孟大哥,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

说着,琪琪格掏出一种孟诜从未见过的乐器,似箫,又不是箫,比箫长多了,上端粗下端细,有三个气孔。

“这是什么?”孟诜好奇地问。

“这是苏尔,我们这里特有的乐器。”琪琪格甩了甩头发,颇有些自豪地说,“苏尔吹出来的曲子就像这美丽宁静的泡子,带着淡淡的忧伤,能使心烦意乱的人安静下来。”

琪琪格吹了一曲《黑骏马》,把乐器递给孟诜,道:“孟大哥来试试如何?”

“还是头一回见到苏尔,可能吹不上来。”

“孟大哥,会吹箫吗?”

“这个倒略知一二。”

“原差不多,况大哥这等聪明的人一定一学就会,能吹出天籁之音也未可知。”

“那就献丑了。”

孟诜尝试着用苏尔吹奏《御风歌》,竟成功了。

柳如莲从云朵上飘了下来,笑靥如花。

孟诜专注的神情让琪琪格迷醉,这些时日的相处琪琪格愈发恋上了孟诜。情不能自己,搂住了孟诜的腰,并把头伏在孟诜的背上。

孟诜发觉不太对劲,停止了吹奏,轻轻地推开了琪琪格。

“孟大哥,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琪琪格大胆而赤裸地表白。

“公主,我想你是误会了。”

“为何?”

“在我心里一直把公主当做妹妹来看待。”

“妹妹就妹妹,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琪琪格毫无矜持,耍起横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在下跟公主讲一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孟诜把柳如莲的故事,孙若兰的故事声情并茂地讲给了琪琪格听。

琪琪格是个直肠子,不习惯孟诜的拐弯抹角,道:“你给我讲她们的故事到底想说什么?”

“唯有如此,才是真爱。”

琪琪格腾地站起来,脸色大变,像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跃上马甩下一句话独自跑了。

“孟诜,我琪琪格对你的爱也是真爱!”

孟诜心里叹曰:终究还是伤了她的心。也罢,随她去吧,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孟诜披着万道霞光回到咄陆部。

弥射迎了上来,豪气干云,哈哈大笑,那笑容比霞光还灿烂。

“孟大夫,多谢你治好了公主的病。为表谢意,本王有生之年誓与大唐修好,对大唐的边境再不会越雷池一步。”

孟诜的表情略微有些尴尬,公主其实什么病也没有,但这是孟诜与公主两个人的秘密,不便说出来。弥射有这样的承诺,应该不是他一时的冲动,而是公主苦口婆心极力游说的结果。

“可汗高瞻远瞩,在下感激不尽,唯愿可汗福寿无疆。”

“好了,今晚就给孟大夫践行,明日就派人送你回大唐军营,苏定方这会子料不定有多着急呢!”

“谢可汗。”

大唐军营。

话说那日孟诜去了咄陆部也没来得及招呼一声韦义仁,韦义仁左等右等不见孟诜的归影,夜幕笼罩大地时韦义仁只好一个人跛着脚回去了。韦义仁如实向苏定方禀明情况,当时苏定方也没太在意,觉得孟诜武艺高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第二日就会回来了。哪知一连数日不见孟诜的影踪,苏定方这才焦急起来,于是召来韦义仁详细问之。

“回禀将军,老夫那日见孟大人俯冲下去后,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后面的事老夫也一无所知。”

“孟诜无缘无故越过边界什么事也没干吗?还是你有所隐瞒?你要从实招来!”

“老夫敢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谅你也不敢!孟诜对你仁慈,本将军可不会!若你敢瞒我,本将军会让你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

苏定方对罪大恶极的韦义仁毫不留情面,言辞激烈,也对孟诜的做法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以为孟诜是妇人之仁。韦义仁已年老体衰,留着他这条老命还有何用?苏定方毕竟是一介武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高人的境界他又怎能理解?

正说着话呢,一密探来报:“将军,属下发现一重要情报与孟大人有关。”

“说!”

“孟大人背叛了大唐,投靠了突厥咄陆部!”

“什么?”苏定方一个箭步冲到密探跟前,惊怒道,“可有证据?”

“属下亲眼所见,这些日子孟大夫与咄陆部的琪琪格公主如胶似漆,两情缱绻,据说孟诜还有可能成为咄陆部可汗的乘龙快婿!”

“岂有此理!”苏定方怒发冲冠,脸色铁青,“若真如此,可是对我军极为不利,孟诜对我军的情况了如指掌,若把情况全部告与突厥,后果不堪设想!”

又连珠炮似的骂孟诜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孟诜表面上道貌岸然,正人君子,却不知是如此可恶的不忠不义之徒,背地里竟干出如此下作的勾当!他怎么对的起我泱泱大唐,怎么对得起皇恩浩荡,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再见孟诜,格杀勿论!”

韦义仁吃惊不小,不曾想威名赫赫、令胡人闻风丧胆的苏定方将军如此主观臆断,赶紧替孟诜求情道:“将军,老夫敢以人格担保,孟大人绝不是这样的人!”

苏定方蔑视道:“人格?你还有人格?你的人格早就被狗吃了。”

韦义仁好不尴尬,情急之中又道:“老夫敢以人头担保……”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定方打断了:“你的人头一文不值。”

韦义仁脸红一阵,白一阵,默不作声,人微言轻,爱莫能助。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孟诜忽然兴冲冲地闯了进来,正要向苏定方问安,苏定方大叫:“来人呐,把这个叛徒给我抓起来!拖出去砍了!”

士兵们蜂拥而上,把孟诜架住了。孟诜没有反抗,不然这些士兵凭三脚猫的功夫怎能擒得住他?只是孟诜大惑不解,好端端的,苏将军怎会说出这等话来?自己在咄陆部呆了十数日回来后似乎一切都变了。士兵们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苏定方对他的态度更是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和以往判若两人,还口口声声要取他的首级!真是匪夷所思,到底发生何事了?

孟诜道:“将军这是为何?若真要处死在下,也让在下死个明白!”

苏定方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还不清楚吗?本将军真是瞎了眼,还将你视为英雄人物,原是卖主求荣的叛徒!本将军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还不给我拖出去!”

韦义仁扑通一声跪下大叫道:“将军息怒啊!将军三思啊!将军听罪臣一言,一个好的大夫可抵得上千军万马,孟大夫还大有用途。就让罪臣代替孟大人去死吧!孟大人绝不是叛徒,将军明察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要不是孟诜高明的医术,自己的将士们还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活气呢,这山高皇帝远,又穷山恶水,今后还不知会落什么病,孟诜确实还大有用处。苏定方冷静下来道:“既然你与孟诜主仆情深,本将军就成全你,让你代替孟诜去死。不过孟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音刚落,清脆爽朗的笑声传来,响彻了整个营帐,人未到声先到。

“亏你还是还赏罚分明、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呢,我看你是有勇无谋,愚不可及!怎么,大将军难道想诛杀功臣不成?”

苏定方惊问道:“怎么是你?咄陆部的琪琪格公主!你竟敢单枪匹马擅自闯入大唐的军营,不想活了吗?”

一士兵道:“启禀将军,琪琪格公主是咄陆部可汗弥射派来的信使。”

琪琪格讪笑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这个道理大将军不会不懂吧?”

苏定方“哼”了一声,别过脸去,道:“你刚才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叫诛杀功臣?”

琪琪格道:“大将军要处置孟诜可不是诛杀功臣吗?”

“信口雌黄!”

“将军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琪琪格把咄陆部可汗弥射的亲笔书函递给苏定方,表情好不得意!

苏定方抖开一看,弥射在书函中陈述了孟诜救治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琪琪格公主的经过,对孟诜见义勇为的精神大为赞赏。书中还说孟诜在咄陆部的日子极力相劝弥射止戈为武,休养生息,与大唐和平共处。孟诜的真知灼见与金玉良言让弥射深有感触。为表谢恩,弥射誓言有生之年与大唐化干戈为玉帛,不再侵犯大唐边境,与大唐重修旧好云云。

阅完书函后,苏定方的脸色大变,刚才是乌云密布,现在是风和日丽。苏定方汉子一条,敢作敢当,知是自己误会了孟诜,当着众人的面,对孟诜感愧满怀道:“适才匹夫鲁莽,头昏脑热,错怪了孟兄弟,真是汗颜啊!孟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冰释前嫌,孟诜悦色道:“将军无心之举,在下岂能挂怀?”

虚惊一场,韦义仁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多亏了琪琪格及时出现。

孟诜想致谢琪琪格,却不见琪琪格踪影,追至帐房外,只见琪琪格早已跃上马,绝尘而去。

孟诜流放的日子,这边张翰在苦心钻研着经络、针术,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只希望早日有所作为,好向皇上求情,把孟诜召回宫中。孙若兰作为张翰的副手,日夜陪伴其左右。

人体解剖、穴位、经络走向、针灸……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孙若兰的鼎力相助下,张翰终于大功告成,制作出了一个针灸铜人。这个针灸铜人身形与成年男子相仿,皮囊可以拆卸,可见体内的五脏六腑。五脏六腑的位置、形状、大小比例与人体甚是匹配。针灸铜人的表面刻着人体十四条经络循行路线图。至此,太医署的针灸考试有了标准可依。如何通过铜人来验证考生的针术水平?考试前将铜人里面注入水银,铜人的表面会涂上一层蜡,各处穴位也被堵得死死的。考生针刺穴位,如果精准无误,针就能够刺进去,拔出针后水银就会从针孔射出。

有了针灸铜人,太医署的医员整体水平上升了一个档次。唐高宗龙颜大悦,把二人召至御前,欲表彰赏赐二人。

“张翰、孙若兰,你二人为大唐的医药事业立下汗马功劳,朕要表示表示,却不知该赏你们一点什么。你二人可有具体要求?大胆说来,畅所欲言。”

张翰道:“微臣已蒙受隆恩,丰衣足食,也不敢妄求。只求皇上格外开恩,把孟大人召回宫中。孟大人是医之巨擘,集大成者,长年流放在外,委实太可惜了。”

唐高宗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问孙若兰:“你呢?有何相求?”

孙若兰道:“臣女也恳请皇上召回孟大人。”

其实召回孟诜唐高宗早有此意,只不过迫于武则天的淫威不敢一蹴而就,得相机而动。

“你二人的话朕会郑重考虑的。”

不日后,唐高宗又收到了从千里之外传来苏定方的奏章。

苏定方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大加赞赏了孟诜在军营里全心全意为将士医治的感人表现,并对孟诜医术人品心怀肚量才思智慧等表示由衷的敬慕,尤其是强调了因为孟诜的缘故,大唐边界安全问题暂时无虞,皇上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唐高宗不甚欢喜,将苏定方的奏章递与武则天观阅。

武则天观后,掩卷沉思,喟然长叹曰:“孟诜真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无论放在哪里都有他的用武之地。大唐的黎民百姓有了孟诜这位苍生大医,幸哉!幸哉!”

唐高宗道:“孟诜并没有处死奸恶之徒韦义仁,皇后如何看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既非常人何来常人之举?”

“皇后对韦义仁的处置也甚为妥当。韦义仁能放下屠刀,为边疆将士尽最后的余热也算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了。唉,要是大唐多几位孟诜这样的苍生大医就好了。皇后可否记得孟诜民医署被赐死说的一句话?”

“哪句?”

“孟诜气绝身塌之时,仰天长啸医之大者为国为民。”

“记忆犹新,每每想来热血沸腾,荡气回肠。医之大者为国为民,孟诜当之无愧。”

说完,武则天轻轻咳了几声。

唐高宗见时机已到,趁机说道:“皇后患咳疾已有月余,迁延不愈,朕甚是忧恐。不如把孟诜召回宫中替皇后诊治如何?”

“甚好。臣妾正有此意。皇上即刻就可拟旨,宣孟诜回宫。”

这日孟诜正在营帐中专心致志地撰写他的呕心沥血之作《食疗本草》。

“桑葚:性微寒。食之补五脏,耳聪目明,利关节,和经脉,通血气,益精神……”

“藕:神仙重之,功不可说。右主补中焦,养神,益气力,除百病。久服轻身耐寒,不饥延年。生食则主治霍乱后虚渴、烦闷不能食。常服生肌肉,令人心喜悦……”

“樱桃:热。益气,多食无损。令人好颜色,美志。甚补中益气,主水谷痢,止泄遗……”

……

正伏案书写,文思泉涌,苏定方春风满面大踏步走了进来。

“恭喜啊,恭喜!孟兄弟,恭喜你了!”

孟诜起身笑曰:“喜从何来?”

“皇上已千里传旨,要召孟兄弟回宫了!孟兄弟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是大喜之事吗?今晚我苏某可要与孟兄弟痛饮千杯,不醉不归!”

“多谢将军美意!”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一个月圆之夜孟诜、张翰、孙若兰同时举头望月,期待着重逢的时刻。

孟诜与韦义仁月下话别。

“韦大人铁了心不愿意跟在下回宫了吗?”

韦义仁语气非常坚决:“老夫再无颜面见皇上,愿为边疆将士们老死在这里。”

“人各有志,如此在下也不再相劝。在下定会将韦大人的拳拳忠心禀明皇上。”

“老夫还有一事相求,老夫会修书一封,劳烦孟大人带给韦桓。老夫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这一辈子终是我误了他。请孟大人转达老夫的忏悔之意!”

月光下,依稀可见韦义仁悔恨的泪。

“在下定不负重托。”

“孟大人,你让老夫重生,老夫无以为报,老夫唯有一拜!”

说着,韦义仁直直地跪了下去,怕孟诜阻止,快速磕了三个响头。

孟诜将韦义仁扶起,道:“如此,在下唯愿韦大人好自珍重了!”

边疆将士感恩于孟诜对自己身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为孟诜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欢送仪式。

将士们泪洒草原,孟诜亦难舍难分,因为长年累月对这片草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琪琪格信马由缰而来,如霞光一般灿烂的笑,看不出有任何离别的惆怅。

“还记得这匹马吗?”

孟诜拍了拍马的脖子,一看,正是那日他驯服的那匹棕褐色的汗血宝马。

“你走后,它会很想你。”

孟诜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

“在草原的这些日子,多谢公主的款待与照顾。”

“宝刀配英雄,英雄又岂能无好马?这匹汗血宝马就送给大哥了。希望它伴你早日回到故土。”

孟诜的鼻子有些发酸,“孟大哥无以相送,这两张药方你好生收着。公主就把孟大哥忘了吧,就当孟大哥从来没有来过草原……”

孟诜把松鹤延年益寿丸和九九归一益元糕的制作方法作为分别馈赠之物塞到琪琪格手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琪琪格强颜欢笑,其实内心的离殇早已如浪汹涌。她又怎能不知孟诜这一去,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空有思念永相随。

“孟大哥,后会有期。”

琪琪格的一厢情愿,后会再也无期了。

孟诜跃上马,狠抽一鞭子,疾驰而去。琪琪格心碎如沙,恨不能跃上马跟孟诜一同离去。

琪琪格突然引吭高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苍茫的嗓音被风吹至孟诜的耳中。孟诜泪如雨下。狠心不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再也回不去了。

大漠情,故土谣,归心似箭路遥遥。

孟诜回朝第一件刻不容缓的事就是治疗武则天的咳疾。

清宁宫。

武则天歪在凤榻上,面色青白,慵懒倦怠,这恼人的咳疾委实让武则天心烦意乱。

“孟诜,本宫的咳疾你可有上好的法子?”

孟诜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武则天懒洋洋地说道。

“有一个法子能治愈娘娘的咳疾,还能使娘娘的身体焕发青春,不过要吃一点苦。”

“说来听听。”

“倒仓法。”

“哦?这方法还倒新奇,以前从未听闻过。”

“倒仓法,顾名思义,就是把仓库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这里的仓库就是我们人体的肠胃,通过倒仓法把体内的毒素全部排出体外。无毒一身轻,到时娘娘就会身轻如燕,精力倍增。”

“怎么个倒法?”

“用黄牡牛肉二十斤,要有一两斤肥肉,用长流水把肉炖烂,滤掉渣滓,把牛肉只放入锅中继续熬煮至琥珀色即可。喝牛肉汁,每次一碗,过一会儿再喝,连续喝上十几碗后进入不透风的屋子休息。然后睡一日,饿的时候就喝白粥。依复如是,半个月就可。”

武则天笑道:“不是说要本宫受点苦吗?喝牛肉汁有何难?”

“这个牛肉汁会让娘娘上吐下泻,完事后五年内忌食牛肉。”

“你确定此法能治愈本宫的咳疾吗?”

“确定。”

“甚好。受累一回,一劳永逸,本宫愿意一试。”

正如孟诜所料,半月后武则天痊愈,恼人的咳疾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更让武则天喜出望外的是,饮食睡眠比以往好了很多,武则天似乎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

武则天将喜讯告与唐高宗,唐高宗龙颜大悦,对孟诜褒奖有加。

不日后,孟诜又把自己的巨著《食疗本草》呈献给唐高宗,唐高宗喜上加喜。

很快,一道册封的诏书传到了尚药局。

刘公公扯着尖利的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药局奉御孟诜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人无数,实乃苍生百姓之福;又著《食疗本草》,开创先河,史无前例,故封为大食医……”

“大食医”三个字在尚药局久久回荡。

终南山柳如莲、袁雪的坟茔边。

孟诜、张翰、孙若兰、韦思过、孟行健都来了。

韦桓枯瘦如柴,弓着腰,在坟前清扫着。

“二弟。”孟诜饱含深情地唤了一声。

韦桓怔住了。身子一动不动。熟悉而久违的呼声。

韦桓并没有疯,实则无法面对现实,故装疯卖傻。

“二弟,跟我们回去吧。”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万年。我还回得去吗?”

“韦大人已经重新来过,比之于韦大人,你来日方长,怎么回不去?韦大人一切安好,托我将此书交与你。”

韦桓展开来看,满纸悔恨泪,信中千叮万嘱韦桓悬崖勒马,切不可再走他的旧路。

韦桓道:“大哥,我输了,我输得好惨……”

孟诜向韦思过使了一个眼色,韦思过走到韦桓的跟前,含泪唤道:“爹!”

再也没有比这样的呼唤更能融化韦桓枯死的心田了,韦桓抚摸着儿子的脸终于哭了出来。

韦桓牵着韦思过的手,随孟诜等人离开了终南山。

无为寺。

释净尘:“韦施主真要剃度吗?”

韦桓:“是。”

释净尘:“从此要永绝红尘,遵守清规戒律,一生孤寒?”

韦桓:“是。”

释净尘:“从此无牵无挂,无悲无喜,无杂无念,无欲无求,无烦无恼?”

韦桓:“是。”

从此,每当无为寺的暮鼓晨钟响起之时,韦桓一袭素雅僧衣,面如止水,一边轻敲木鱼,一边抚弄念珠,喃喃念曰:“一切有为法,如幻梦泡影,如露亦如电……”

完。

特别提醒:今天为止,《大食医》全部连载完了,小伙伴们有什么话要说赶紧留言吧。不要忘记,《大食医》陪你度过了一段特别的日子。当你在学养生的路途中遇到挫折时,更不要忘记有一个叫孟诜的大医,时时刻刻在激励着你。

我最爱的孟诜,再见了。

我最爱的如莲再见了。

我最爱的张翰,再见了。

我最爱的若兰,再见了。

……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