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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婚姻物语

 程穆泽 2019-04-29
2019-02-20 

(一)

我走进厨房,将阳台上蓝色印花的百叶窗打开,透过来的阳光洒在地上,和窗棱的影子明暗分明排列,像光透过双缝的衍射实验。
 
阳台上一大盆待洗的衣物,夏天,我不太喜欢用洗衣机。两盆植物在角落悄无声息地枯萎,多久没有浇水,记不得了。
 
李华爽朗的笑声从书房传来,她是个光彩照人的女子,这会儿,正在向我的海海请教关于博士论文的问题。
 
她是海海读书时认识的朋友,如今海海在学术界已经很有些名气,她红着脸告诉我们:她正在做讨厌的博士论文。

李华身材高挑,臀部丰满,喜欢穿紧身裙,一头浓密的黑发,她知道海海有多渊博,也知道海海一定会帮助她。
 
她会甜蜜地喊我“亲爱的”,叫我的儿子“小家伙”。“亲爱的,借你家海海半小时可以吗?他要是不帮我,我发誓会从屋顶跳下去,我快被逼疯了”
 
说话时,她挽着海海的胳膊,好像海海归她所有。
 
我脸色暗沉下来,顿时又为自己这种反应羞愧,努力学着李华的口气回答:“拿去吧,把他送给你都行。”
 
李华脸上浮出一丝冷笑,“亲爱的,别这么说,你会后悔的,你可不像你口里说的,是个女英雄”
 
海海选择了微笑,嘴角略微抖动了一下,然后将李华请进了书房......

(二)

此刻,我盯着那盆未洗的衣服,突然漂浮出书房里两个一高一低的脑袋,一短一长的头发,有一种懊悔升起:我为什么要剪短头发。
 
心里一凛,该是做晚饭的时间了,冲去菜市场,这是个刻不容缓的任务。拎着装满西红柿、黄瓜、和辣椒的袋子,慌慌张张跑回家,在门口突然怔住了,忘了带钥匙。
 
但这又何妨,海海和李华在家里,儿子今天在姑奶奶家,姑奶奶家里也有钥匙。

没多想,门已经从里面开了,李华一遍遍向海海和我道别,说:“亲爱的,你的丈夫在半小时解决了困扰我半年的问题,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们二位”
 
海海脸上出现了和我初相识时,常常泛起的红晕,眼神也格外明亮。我狠狠地挽住海海的手臂,夸张地将半边身体靠在他身上,微笑着和李华说再见。
 
然后,我和海海恢复了正常的神态,进屋,我进厨房,他进书房。
 
黎明时分,醒来,我突然紧紧地靠近海海,在空调的恒温里爆发出奇异的火热,海海开始吃惊,然后开始回应,我们开始以火热的肉体寻找婚姻的答案。
 
温度恢复正常后,我们平躺在床上,海海转过脸,问我:你是不是又爱上了我?我转过身,一言不发,为自己用他的肉体欺骗他的灵魂惭愧。

我还爱海海吗?

(三)

大学二年级认识海海,那天穿着一身红色毛线衣裙,准备去参加新年舞会,裙子太长,高跟鞋也不是太合适,我在楼梯踉跄了一下,差点滚下楼。

一双手突然将我从后面抱住,我转过头,是海海。
 
那时他临近毕业,已经考上研究生,因为这一抱,他灼热的呼吸骤然喷到我的后颈,我们开始恋爱,像普通的大学生一样。

不巧的是,我怀孕了,而且,我不准备拿掉这个孩子。不是为了爱,我是孤儿,比常人更感受生命的无助与脆弱。海海尊重了我的选择。
 
后来,才知道这一切并非那么容易,海海的父亲在农村,老实巴交,一个人带着海海长大,四个姑妈都嫁到城里,环境都还不错。
 
海海几乎是被四个姑妈养大的,他的父亲是单传,他也是,他从小被姑妈们告知,读书改变命运,也一直努力达成父亲和姑妈们的愿望。
 
得知我怀孕的消息,大姑妈第一个赶到,指责我不顾海海的命运和前途。我记得她在我们的出租屋里连水都不愿喝一口,痛斥完后,摔门就走。
 
海海的父亲后来来看我们,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劝我们把婚结了,免得以后孙子没有正当名分。
 
我在拿结婚证的同时办了退学手续,妊娠反应令我已经无法完成听一节课的任务,而我,也不愿成为别人指点议论的对象。
 
生孩子的时候没钱,海海到处想办法,姑妈汇来两千元,没有任何一句附加的话。

海海看着我铁青的脸色,说:“如果不接受这个钱,我就不读研究生,直接工作算了”,我勉强挤出笑容,“姑妈是好意,为何不接受?”

(四)

孩子渐渐长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我曾经被老师赞赏的文学天赋早已被埋进垃圾场,甚至,刻意回避所有和文学有关的东西,海海开始读博士,我到学校的附属幼儿园工作。
 
婚姻和爱情不一样,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四岁成了孤儿,习惯一个人决定一切,在婚姻中才知道,我嫁给了海海的四个姑妈。
 
经济环境稍好些,每一年换季,我都觉得从前的衣服全不能再穿,会上街大包小包买回一季的服装,间或买些昂贵的水晶灯,价格不菲的钢笔等等。
 
每次,海海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战利品,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买这么多无用的东西,他用狐疑不安的眼神打量我,但并没有阻止我这样做。
 
买东西是我唯一能决定的事情,但这也让我们拮据得一直住在学校分配的五十平米的小屋里。

直至他的姑妈们帮我们凑齐首付,硬要我们买了现在这套房子,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我的消费,我相信他的姑妈们一定在背后拍手欢庆。

(五)

我和海海渐渐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在超市外,或者在一家诊所外偶然相遇,两人都不好意思,有种不安而窘迫的亲密,疲惫寻找合适的口气打招呼。
 
海海把博士论文给我看,干巴巴的文字,枯燥的数据割伤了我的回忆,突然,我想到了文学,眼中那份黯淡被海海看到,他收回论文,干瘪瘪地笑:论文最没意思了。
 
从海海的同事那里我得知,海海在论文提交后争取科研基金,可能会去美国。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没有告诉我,因为海海知道我的弱点,容易激起新的梦想,梦想可能打破,随之而来便是失望。
 
有一次吃完饭,我突然说:海海,说点什么吧,不要整天一言不发,不要像钟表那样打发生活,这会把我逼疯。
 
海海眼里出现一丝勉强,开始用尽量讨好的口气说学校发生的一件绯闻,这早就是旧闻了,而且他说得一点也不好笑,比数学课本还枯燥。
 
突然,我为自己的强人所难羞愧起来——是我在婚姻中找不到意义,找不到文学和诗歌,但是海海觉得生活如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分明,分明得毫无色彩。

(六)

在肉体激情的黎明过后,下午,海海和我下楼到院子里收床单,我们一起用力,灰尘漾起。接着,我们叠床单。

他递给我两个被角,又退回去,抓住另外两个角,张开双臂,向我走来,交给我。退回去,抓住,朝我走来,交给我。

“谢谢,海海”
“不要谢我,床单属于我们两个人共有”
  
我知道海海不会离开我,正如我也不会离开他,我们有种奇异的习惯,和爱不爱无关,却比爱情的粘和力强得多,硬要扯开,皮裂肉炸的滋味,我们都没有能力消受。
海海突然走过来抱住我,轻轻在我耳边说:“我懂你的付出”。 刹那,我泪流满面,也用力抱住他,回答他黎明在床上问的那个问题,我说:“我爱你”。
我仰起脸看着海海,一字一字的说:“我要把长发留起来”。海海的眼睛有些湿润,微笑着说:“好啊,那我可以再追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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