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编者按：许多年后，假如有人问我，当年你为社会做过的贡献是什么？我会说：我传播了很多充满人性、良知、散发着真实光芒的文字，我拒绝了与虚伪同污合流——柴静。

下文为编者一旅居澳洲同学告别故国后发至朋友圈的随笔，阅后感触颇深，在征得其本人同意后，予以刊发，与朋友们共赏。

刚送走年迈的母亲，她老人家瘦小的遗容，似乎还在眼前。想想人生这么短短几十年，老一辈走了不知多少，再过二三十年，就轮到我们这一辈了。

想起织田信长的悲歌：

人生五十年， 

如梦亦如幻。 

有生方有死， 

壮士何所憾。 

人生真的无憾就可以了？我看未见得。看着母亲去世，她老人家只留下几页人情往来的账目。可是，即便像父亲那样留下短短的自传又如何？多少人活着，懵懵懂懂，几十年后死去，留下一些人，哭哭啼啼几下之后，又接着懵懵懂懂吃喝拉撒，美其名曰：活着。

如果这就是活着，制造几十年垃圾后，进入无边的黑暗，那么我宁愿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离开故乡之前，老友送我竹筒酒，喝来清香秀丽，不输茅台。我则送老友几句恳切的话：人这一辈子，白驹过隙，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儿女这么大了，慢慢看不起我们老一辈这些土包子了，唯有读书提高自己，才能拉近与子女的关系，家庭生活就不再是父母打牌、儿女玩手机。

显然，家庭已经是我们生活的最高目标，卖力工作、养家糊口、培养子女，一切天经地义。

厦门转机，与十多年未见面的大学同学小聚。因贪杯叙旧，半瓶茅台下肚，竟在杭州机场沉沉睡去，广播狂喊不醒，错过回墨尔本的航班。回到厦门，再和当年疯过吉大校园、净月潭的老同学继续喝。

论成绩，我不如他，论打拼，我更不如他。可是又如何？毕业近卅年，都也是两鬓斑白，额发稀少，或别严父，或失慈母。只不过，儿女未长成，精力还未衰老，仗着还有几斤身子骨，要跟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叫板而已。

厦门航空真是爱心感人。我酒酣误机，他们四处找我，连澳大利亚电话都打爆。最后，除改签我机票回墨尔本外，杭州到厦门的机票都送我了。想起朋友搭川航回国误机，一家四口机票老老实实重买，自行安排落脚之处，真是天壤之别。

福建人的朴实，和身边见到的许多福建人的勤劳能干，让我感动。

可这些又如何？

飞机上十个小时，才看一部电影，<时光逆爱90年>（The Age of Adaline)。说的是一个女子，经车祸后，竟不再衰老。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竟成了她的诅咒：看着自己爱过的人一个个老去、死掉，一次次生离死别，一次次心痛欲碎，她最后已经不敢再爱。没有爱，不死的人，就是活着的地狱。没有死亡的胁迫，人便毫无畏惧，毫无动力，毫无意义。

一个不怕死的人是可悲的。因为生命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价值。

我爷爷活到90岁，怕死得要命。所以他天天扛着锄头去修路，因为中国人相信积德寿昌。

而那些不怕死的老人，谈论起自己的后事来，仿佛是在安排一次旅行。让人敬佩，也让人惋惜。

我在故乡见得最多的，无非是那些活蹦乱跳的中老年人，土地开发了，经营成功了，楼房造好了，闲暇时间一大把，无事可干，于是开始打牌。几个高中同学，莫不如此。

我仗着当年的交情，破口大骂：人只有这一辈子，时间比黄金还珍贵，你们却用打牌来消磨时间，慢性自杀！

我知道人都有惰性，自己也不例外。然而时间的紧迫感、生命的上下求索之心，让我恨不得一天当两天过。我想，如果能活个通透明白：逻辑清楚、目的明确，然后每天这样认真过去。朝闻道夕死可矣，也许就真的无憾了吧？

爱家庭、善待他人、努力工作、放肆赚钱、跟世界拍板而起、和苍天嬉笑怒骂，与大地卿卿我我，活得痛快淋漓，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可又真的无憾了吗？我不知道，没人知道。

无论怎么想，无论怎么过，哲学思辨、活成人精，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你，人总是要死的。

耶稣是个什么人？他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凡信入我的人，必得到永恒的生命？

你要永恒的生命干什么？没人能回答。任何知识都不足以让你的生命具有张力，因为生命从何而来你都不知道。

你只是活着等死。

我也是。

但耶稣告诉我，我在等待一个无人能懂的奇迹，一个让深奥无边的宇宙、那一切在你眼前豁然开朗的奇迹。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就是“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

没有这种形而上学，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