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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逃

 昵称37581541 2019-05-01

作者

fish

桃把春天攻陷了。

经过一个草坡,忽然一片粉,直刷眼睛。

粉得那样灿烂,你都不好板脸,便给一个微笑。

又一片风如一只手,送你花香,那个笑便从心里开了口。

刚从迷津回来,宝玉发现安全着地了,他还在可卿的香榻上。

被温软的身体搂着,其中一个还是一朵红云。

袭人等丫头在安慰梦中求救的他。

这朵红云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于梦中萌动的印记。

青春吗?青春是欲说还休的雨水,是飞扬起来的阳光,每一滴每一缕蔓延过少年的心,那里原来是白板,竟然一夜之间爬满了水的藤枝、光的叶子。青春是茂盛得要膨胀,向世界爆炸宣告,年青的力无处可逃。

那一场梦中的缠绵是青春?一个黑屋子里的恐惧,在一条暗河上抓住浮板,抗拒孤独和不可知的本能。

“怎么了?”她触到异样,吓了一跳。

他的脸染得和她的衣服一样红,给她一个“捻”,一个悄悄的暗示,包含他说不出口的请求,请她止步。

她的脸瞬间也染红了,比他的更红。

这片红有说不出的暧昧,笼罩着他们,仿佛一棵花树隔住了他们和别人。

这棵花树凭空而降,或者粗暴生长出来,它是他俩的秘密。

她半羞半喜,他微微不好意思,加上一些些惊。

“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

他从树上扯下一瓣花,轻轻捻着,仿佛压制那份不安。

她却如获至宝地拾起被捻掉的花瓣,“你为什么”?

是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遣散不安呢?你不知道它比那树上的花更美更生动吗?它也让你更柔弱无依。

展开一纸,画上一株。很多年以后,卖画归来,沽点小酒,他想起曾经妖妖而生的花树。凭着记忆任笔游走,白纸上一株着墨好重,点彩好深,正是如此,仿佛要跃出来,提醒或逃离。

那时她柔媚姣俏,温柔和顺,仿佛比那片落下的瓣花更柔弱无害。

他捻花的手放开了花枝,来捻她这瓣花。

想将这点红揉碎了,揉进自己的不安里,一起破碎了,梦也不是青春的,醒来也不是,反正都蠢蠢欲动,反正都不安。

那时黛玉猫在房里看书,宝钗在炕上做着针线活儿。春天还没有来,空气料峭寒冷。

冷屏障了很多东西,冷让花树只在窄小的空间攀爬。

究竟什么是青春呢?

一些不安和躁动似毛发刺破皮肤,却又像是幻境迷梦的延续,且只是迷梦的延续。

东府的蓉哥媳妇越发妍媚了,此时却非小乔的嫁期,他手里没有羽扇,只有握一把花。

警幻仙子要吐血,才规训,他却毫无章法地在树下砍着桃花,以掌为刀为剑,为了炫起来,不落地的花瓣舞,一直搅一直飞,把他的不安搅乱,把梦中的迷乱染红染醉。

他恰好逮住了她,逮住了接住不安的她。可惜她没逃,还抓住他的不安不舍放。可惜并不可惜,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可惜不是一切心甘情愿都生出根来,抓牢大地,可惜总有一些会像落花一样飘进水里,随波而去。

可惜一些心甘情愿会如莬丝一样,缠绕起来,羁绊脚步。不能绊住,便绊住了自己,心里发起幽幽的怨芽。

他并不常画桃花。

记忆中那一树太过浓艳。有时坐山上眺望,落日恍若那一树妖异。

也许不是桃,而是诡异、乱和逃。

桃在沁芳溪旁,在山子石上,在一本书的对望里。春天一日,黛玉娉娉袅袅经过。

落花盛放在绣袋里,仿佛一场盛大的仪式,落花也有了珍贵的意义。

不忍随水而去,让它们也入土,做一个结实香甜的梦吧。

他实在冤枉了逃。

也误解了青春。青春并非一场被安排被诱惑的迷梦。青春在枝头微微颤动,不忍摘,不忍它掉,于是和风较量,和雨较量。

为了挣脱出迷梦,他实在利用了逃。

也利用了一个女子的小小私心,利用了她小小的伎俩。

结果却是她织了一个梦。

彼此靠近,他视她不同,她对他越发尽职。

第一次,他去她家看她。那时她早上才走,晚上可回,一会他便惦记她来。

和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玩得没兴头。

贾妃赐糖蒸酥酪,想起她上次喜欢,便命给她留着。

宁府放花灯、看戏,嫌热闹不堪,自个闲逛起来。

逮到做“坏事”的茗烟,做主“找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

他家去看她,她见了自是欢喜,表达的方式是细碎体贴的:

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来,铺在一个杌子上,扶着宝玉坐下,又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在宝玉怀里,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

又:

捻了几个松瓤,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给他。

花家人看着两人关系亲近,殊不知这只是他们的日常。

这样的日常在花树出现后,频度更高了。

公子如此,前路也好,她自然不愿被家人赎回去。

他也不愿她走。但她装出要走,借机和他谈谈价码,要他往期待的路上走。

“争荣夸耀”,先要有“荣”,才可“耀”。她往药丸上裹了糖衣,从家里回来的那晚,便喂给他。

他吃了糖丸,她安心了。可他那声声“都改”、“都改”何尝不是另一种糖丸,只为了求得她守着他。

起初不懂,她给梦染了点桃红,心里很欢喜。

良宵过了,她发现他糖丸里的苦涩。

仍是去姐妹处厮混,及至宝钗问:“宝兄弟那里去了?”她忍不住冷笑:“‘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

又叹道:“姐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儿,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

他与别人交换贴身物件,她也只能无奈,将那换来的大红汗巾“掷在个空箱子里”。

枉一腔柔情,枉一番苦心,她不禁忧郁起来。

花树风中飘摇,有如一把伞,挣扎着想合拢,罩住树下人,那人却跳出一丈。

伞便长了脚,跟他走,他却总不让它逮住。

实在不行了,软语温存加赔小心,或赌点气,一会子又让伞乖乖撑在他头上,又好了。

他的糖丸里是她不离开,她的却是荣耀之路。她本来就不想离开,他本来就无意“改”,效力不同,她一番苦心屡被废。

直到他惹出祸来,金钏死了,忠顺王府上门追究,最大最隐形的祸在她看来出现了——他与黛玉可能的“不才之事”,这将置他们何境地?路上荆棘丛生。

她的心早已担惊受怕。那天被踢,晚上咯血,她心有些灰了,人说少年咯血,命不久矣,人要没了,还有什么锦绣前程?端午吵架,晴雯的话和她的长长红指甲一样惊心,“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你们鬼鬼崇崇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

一路怎不满布荆棘?

红艳在风雨中渐褪,她想为它做点什么,那也是她梦的底色。

“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她“想了一想”,决定了一件事。

在她揣着认可回来后,宝玉支开了她,遣晴雯去黛玉那里。

黛玉一颗心颤微微在风里,沾满泪痕。

红树一分为二,她执一半,他执一半。

破伞为黛玉撑起,伞下掉落的叶子为黛玉揩泪。

黛玉忍不住《题帕三绝》,“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他这一半与沁芳闸桥边的桃树融合,妖异淡去,树上斑斑泪迹。

他的不安已随身体的痛散了。“你放心”不是一片风,说过便飞了逝了,他从此将它压在心头,任它压得沉重和痛,压得无望,也要压着。

她那一半轻盈成云,她坐上云头,飘飘欲仙。

直到一天,她披上大红嫁衣,见到良人,才明白大红汗巾牵引的姻缘,一切命中注定。“优伶有福”而“公子无缘”。

桃逝年华也去,公子逃出世俗之外,带着他宝贝的石头“你放心”,上面仍有淡淡泪痕,仍有微弱余温,仍有那将血泪灌注的深情,压着石头,压着他心。

他哑然失笑,那年对她说过的:

……只求你们看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的。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儿,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凭你们爱那里去那里去就完了。

结果她们各自散了,他也没成轻烟,倒成了世上最重最重的一个行者。

倒也……不负此生。

雅物 · 红楼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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