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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记忆之七:插 田

 帝子飞618 2019-05-01

插田这项农活,对在农村生活过人而言,并不陌生。“早稻不过五一,晚稻不过八一”。每年阳历四月和七月,尤其是七月,冒着酷暑抢收早稻、抢插晚稻(也叫“双抢”)的情景,相信很多人至今还会记忆犹新,百感交集……

我的家乡位于邵东县皇帝岭林场,是个丘陵林区,人均不足2分水田。上个世纪50年代修水库时,我们的大部分水田被水库淹没。当时的皇帝岭林场和大队(现在叫村)经过反复做工作,从邻近的几个生产队调剂了10多亩水田给我们生产队。这些水田散落三个大的山冲里和一个向阳的高坡上。其中山冲里的水田都是冷浸田(邵东方言,意指水温相对较低,不利于水稻生长的水田),两面是高山,日照时间很短,最远处距我们的居住地有5公里左右,最近的也有2公里多路。山坡上的水田靠两口小水塘供水,如果天气好雨水多,可以种两季;如果天旱,有时一季水稻种到中途就因无水浇灌而枯死,处于靠天吃饭的状态。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人们都是种植自己留的水稻种子。“农口五八'、“香糯”、“威优93”……四十岁以上的邵东人,对这些水稻种子的名字,可能还有印象。由于当时的水稻品种较少,抗病性较差,一穗水稻的谷粒一般低于90粒,产量不是很高。为了尽可能的多产粮食,人们往往想尽办法争取种两季水稻。

家庭联产承包制实施前,为确保自己留的水稻种子的出芽率,不因水稻种子不出芽而影响一年的生产,不少生产队(现在叫组)都有自己土法建造的蒸汽室,并配备育秧员,专门育秧。记忆中当时生产队的蒸汽室,是用楠竹剖成片的竹篾做墙,里外用黄泥和秕谷糊好,然后用石灰把里面粉白。室内摆有许多分了好几层的木架,每层上面都放有一块竹篾箪子,箪子上摆满浸好种待催芽或刚出芽的水稻种子。

谷种育好后,便开始拿到秧田里下泥。刚下泥的谷种,因人们缺乏防护设备保护,成了鸟儿们的食粮。为了防范它们啄食谷种,人们往往会在撒谷种的同时,撒一些拌了农药的稻谷,并在田埂边放一些稻草人,安排专人值守。

记得那时我生产队守秧田的,是个有耳疾的人。此人较矮小,但声音宏量,责任心强。他每天提一面铜锣坐在秧田边,鸟儿一飞来啄食,他就提起鼓槌使劲地敲铜锣。那敲锣声,往往可以传出好远好远,但他还是觉得小了。

经他这么一吓,一般的鸟儿,是不敢再来了。再来的,往往是些好吃不要命的鸟了。这时,生产队早已安排的一个专门打猎的鸟铳手出场了。只见他把装好硝药的鸟铳端好,眯着左眼,用右眼瞄准鸟儿,然后一勾扳机,随着一缕轻烟的冒起和“嘣”的一声巨响,一只鸟儿应声而倒,其他的鸟儿则吓成鸟兽散。后有好奇者试之,由于没有掌握方法,鸟没打着,自己却被鸟铳的硝药烧了半边脸,至今还留有疤痕。

插田得把田犁好。那时一个生产队(组)一般只有两三头耕牛,全队(组)的几十亩甚至上百亩的水田,都得靠这几头牛来犁完。由于时间紧任务重,犁田是件非常辛苦的活,春耕一般要从正月十五日散完元宵后就开始,一直要犁到“五一”节甚至其后三五天,才能完成。

大集体时,我的父亲是犁把式(邵东方言,意指专门从事犁田和耙田等农活的人)。出宵(散完元宵)第二天,父亲就头戴一顶斗笠,背背一把蓑衣,肩扛一把老犁,穿上旧解放鞋,赶起那头叫“黑黄牯”的公牛,开始为生产队犁田耙田。

春寒如刺。记得有次我冒雨去给父亲送午饭时,他赤着双脚从田里走上来,把我带到河边的一座小桥下面。

“看,爸爸给你捉了好几个大螃蟹”,父亲慢慢放下一个卷起的裤脚,从中小心翼翼地捉起一只螃蟹递给我,“在水里洗一下吃了吧,剩下的我拿回去,今晚煮给你们吃。”

顺着父亲下滑的裤腿,我分明地看到,他的双脚全部被撒在水田里的冬茅草等绿色作物肥料和泥土砂石划烂,布满伤口,鲜血四渗。一阵冷风吹过,正在吃饭的父亲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我这才注意到,父亲的全身,早已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汗水全部打湿。

“明天送饭时,记得告诉你妈只要给我弄份粗盐伴辣椒灰的菜来就可以了”。临走时,父亲用宽厚的手掌拍拍我的背,微笑着对红着双眼流泪的我说,“我发狠犁田赚工分,等你长大了给你读书和讨老婆用”。那一刻,我不争气的泪水,更是情不自禁地哗哗外下流。

犁完田后,还得耙田,即用铁耙和木耙把犁好的田耙平整。

耙田时,人们往往会在水田里撒些碳氨、尿素和钾肥之类的化肥。在这些化肥中,碳氨撒入水田后,会挥出较大的刺激性气味。因此一到中午时分,耙好的田在太阳光的照射和碳氨气味的刺激下,生活在水田里的泥鳅和小鱼等,都会浮在水面上。这时人们只要用手轻轻地去捞或捉,就会抓到鱼或泥鳅等。一个中午,如果运气好,有时可以抓到三到四斤泥鳅和鱼虾等。散工后,大人们把捉到的泥鳅等,用一个粪箕装好,带回家或煎或煮,给孩子们开开荤,改善一下生活。

田耙好后,便可扯秧插田了。

那时都是生产队集体出工,插田前先要划行。划行有一种木制的专门的划行器,由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傅拖着在耙好的水田里一排排划过去划过来,水田的泥巴上便会留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划行器印痕。插田的人只要把秧苗插到那纵横交错的印痕上即可。也有的只划了纵行的,那就得根据水稻谷种品种的不同,确定插秧的间距。宽了虽不易起虫,但亩产总量会受到影响。窄了禾苗长拢来后互相荫着,阳光照射不足,容易得病,稻穗的壮籽率不高,产量也会受到影响,甚至会因得病而颗粒无收。

别看插田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未种杂交水稻前,邵东农村种的都是自家留的谷种。每插一兜水稻,一般插三至五根秧苗。插田时,人们一般是左手分秧苗,右手插田。左手分秧苗时,用拇指和食指轮扎好的一匝秧苗,每一次轮三至五根,右手拿走轮好的秧苗时马上轮第二次,如此反复。

插秧时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直、拇指轻轻抵住分好的秧苗,中指食指先入水,轻轻地把秧苗插入水田中,然后立即松手。如是反复。在这个过程中,如果用力过大或右手手指全部插入水田时,秧苗会被插成“烟斗”(邵东方言,意思是指秧苗会因用力过大而压成一堆,压断根茎,不能成活)。若用力太小,秧苗插入水田后会“浮兜”(邵东方言,意思是指秧苗会飘浮在水田的水面上),同样不能成活。

整个插田的过程,眼睛要一直盯着前方,对齐前面已插好的秧苗,并在发现行距和间距不对时,立即进行调整;双手要不停地轮秧插秧,用力适度;双脚要配合着双手分秧插秧的速度和节奏,有序的后退,三者如果没有做到协调一致,则插的田会毛病百出。

据说一个好的田把式插的田,横直可以对齐,高矮全部一样,插下去的每兜禾的秧苗的根数基本上一致。他们插好的一丘水田,人站在田埂上看,禾苗像一排排等待检阅列兵,高矮胖瘦一样,远近高低相同,赏心悦目。这样的好手,一天大约可以插六分水田。而更高层次的高手,据说在具备上述条件的同时,可以双手不分左右插秧,一天插一亩以上的水田。

插完田走到田埂上休息时,人们往往要努力地直好几次腰,才能把身体挺直。直腰时,尤其是插完田后第一次直腰时,那种钻心般的酸痛,那种想直但又直不起的感觉……至今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今天发了狠(邵东方言,努力的意思),回去后,我把你们捉的泥鳅和鱼虾全部煮给你们吃。”每当此时,在一旁的家长们总会怜爱地对我们这群参与插田的孩子说,“要想以后不辛苦,就发狠读书,跳出'农门'”。

即便如此辛劳,那时我们那个地方种植的单季水稻的亩产量能达到500市斤以上,可以说是种得非常好的了。即便后来种植杂交水稻,亩产量一般也很难超过900市斤。还好上级非常照顾,每年给我们每人补助了100多市斤的统销粮指标,由财政补贴一部分钱、我们自己出一部分钱,到8公里以外的高桥粮站去购买挑回(后来改为直接补贴粮差钱,由我们自主决定是在粮站买还是市场上买)。当时我们家乡没有通汽车,从粮站买一担稻谷,靠双脚走路挑回家里,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中间饿了渴了,往往就在路边的水井里掬几捧水喝。如果不是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这样挑一次,全身一般要酸痛好几天;双肩也会被磨得红肿甚至磨出好几个大血泡,好久还不能放任何东西在上面……

“你爸爸那一代种田发狠和懂点技术的8个男劳动力,全部在60岁左右就死了。年轻人中间会种田的,大多都到外面打工去了。现在在农村种田的,大多都是些老年人了。”前不久,母亲和我聊家常,无意中提起过去种田的事情,不无伤感的对我说,“你们小时插的水田,有的还是我们开'大寨田'时开垦出来的,现在改做旱土种蔬菜、红薯甚至还有极少的一部分因无人耕作而荒芜了,可惜了”。

听着母亲的叹息声,联想到自己平时在农村工作时的所见所闻,我不禁陷入深深地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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