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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奇:和与同

 昵称63708061 2019-05-06

导 言

孔子曾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在处理事物的原则和态度层面,和而不同,是我国古代的大智慧。看李义奇教授辨证和与同的关系,相信会有不少的收获。

1086年,苏轼在给苏门六君子之一的张耒信中,评论当时文风,吐槽王安石当政时的所做所为。“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安石)。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王安石与苏轼,两人同被后人称为“唐宋八大家”,王安石的文名虽比不上苏轼,文章造诣应该在伯仲之间。当时王安石似已病逝,曾经是王安石朋友的苏轼,私下评论虽不乏刻薄,但苏轼讲的,“好使人同己”,却是不少人,特别是身处一定位置上的人,共同的毛病。

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在处理事物的原则和态度层面,和而不同,是我国古代的大智慧。只是,美德始终不如感冒那样易于流传。古往今来,特别是有几分权力在手的人,好像并不认同这个道理。他们喜闻乐见他人同声附和、异口同声,潜意识里将这些视为权力的附属物。如果出现不同声音,极易被视为对个人权力(权威)的挑战。不过,实践已经证明并多次证明,和而不同者,将诸多不同有机融合在一起,生机盎然,家庭和睦,事业长青。同而不和者,万事都讲整齐划一,最后无一例外是失败者,结果一塌糊涂。只不过是,权力如同鸦片,一旦吸上,即便知道对身体不好,大多数人也是欲罢不能。

有人说,孔子的“和而不同”,来自易经六十四卦中第十三卦“同人”。“同人”是演述同、和义理的专门卦象,其对和同理念的演绎,可以说得上是层层剥笋,曲尽其道。“同人”的含义,有人说是会同于人,有人说是和同于人,大概和同于人更为妥帖、更能体现卦象的精义。与“同人于宗”、“同人于门”、“同人于郊”相比,“同人于野”是最高层次的组织协调能力,能够将更大范围内的人组织起来、团结在一起。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于野)和其不同,则“亨”,吉利。“利涉大川”,可以做大事。“利君子贞”,有利于君子采取行动。

易经是讲变化的、讲规律的,是变化之经,简易之经。将数千年发生的万千变化的规律,简易归纳起来,统纳于八八六十四卦,便于后人学习借鉴。易经虽名为变化,但其卦理,却不提倡人擅动,要求人慎重对待动。因为,易的卦理,一动之中,有“吉凶悔吝”四种可能结果,只有“吉”是好的。坏的可能是四分之三,好的可能只有四分之一,所以不要轻易动。“同人”卦辞讲,“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可以做大事,可以采取行动,采取行动有利。看来,二千多年前,先祖们数千年的生活经验里,对和同于人的认可、提倡程度,非常之高。

孔子的“和而不同”,将和同观念又往前推进了一步。和什么?不是和同,而是和不同。

实践中,好使人同己者,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王安石这样的。王安石人称“拗相公”,品行很好,能力很强,水平很高,他若打定主意,什么祖宗、天命、舆论都可以不顾,一直干到底。他自己如此,肯定也要求部下如此。结果,他的手下只有三种人,一种是愚忠的笨蛋;一种是马屁精,专门哄他高兴;还有一种是别有心计,专门钻空子利用他的人。像苏轼这样的,只有在王安石下台后,两人才有可能重新成为朋友。

另一类好使人同己者,大概是得道的草包。这类人身居高位,德(才)不配位,内心很虚。这类人只有看着别人同己,心里才踏实。他们一切以与己同、还是不同作为取舍标准,肯定同否定不同。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声音相同、味道相同、服装相同、语言相同、思维相同、行事相同。小到一个单位,大到一个国家,类似这种理想的状况,都曾有过。但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没人有愿意重复来过。试想,这个世界,如果只有一种声音,耳朵受得了吗?如果所有的事物都是一样的,还有生趣吗?如果所有的食物都是一个味道,除非不得己,恐怕没人愿意吃饭。同是咸上加盐,大家同声服从一个声音,一个调调,单调、无趣,结果必定是事事不成。

和是五味调和,将诸多不同的调料组合在一起,才有可能制作出美味佳肴。诸多不同的事物多样统一才能和。就像一辆汽车一样,是由不同的零部件组合而成的。否则,仅仅是一万个轮胎或者一万个方向盘,无论如何也组成不了一辆汽车。只有和才能成事,同只能坏事。

但是,和的前提,是不同,只有不同才有可能相辅相成,共存共融,达成和的状态,集多样于一体,寓杂多于统一。需要注意的是,和虽然强调以不同为前提,但和强调的不同,是事物的差异性而不是对立性。和的不同是同一战壕里的差异性,而不是敌对战壕里的对立性,这一点不可混淆。

比孔子稍年长的齐国晏子,于公元前522年,与齐侯应对时,曾经清晰地表达过和同观念。

齐侯问晏婴,某某与我和吗?晏子说,某某其人,与公只是同而已,哪里称得上和?齐侯不解追问,和与同异乎?晏子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异。

晏子接着说,君主想做的事情,可能会有不可行的因素在,大臣察明那些不可行的,予以补充,这个事情才会顺利地推行。君主认为要取缔的事情,其中也会有好的一面,大臣们利用那些好的一面,去除那些不好的一面,事情就会简单容易处理了。如果大臣一切唯上是从,您认为可行的,他就说可行,您否定的,他也跟着否定,谁也不提不同意见,谁也不来补偏救弊,天下虽然整齐划一,没有不同的声音,但国治民安的局面,就无法实现了。

再往前追溯,自晏子向上追溯200多年,公元前774年(周幽王八年),周太史史伯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和则生机盎然,同则无所增益,只能止步不前。他说周幽王,惯于抛弃与己不同的明德之士,宠信投己所好的奸庸之人,厌恶与己不同的贤明之士,亲近与己相投的鄙陋之人。史伯说周幽王去和而取同,结果就是同而不和,断言西周三年内必亡。

虽然史伯比孔子早了200多年,但他对和的认识,似乎比孔子更高一筹。“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这是从事物发展规律层面认识的和同关系,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而孔子的“和而不同”,只是自然规律在社会人事方面的应用。仿照那个时代的语言讲,和实生物是天之道,和而不同是人之道。

为什么越往上追溯,人类对和同关系的认识,越是接近本原?这好像逆着人类社会的认识规律。笔者学力和见识有限,不能再往上追溯了。

知道“得由和兴,失自同起”,还是不够的。和,从何而来?这也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为什么诸多不同,可以而且能够走向和同?原因可能是,在不同的表象下面,有同的因素在。如果没有根子上同的因素在,外在的不同,是无法达到和同的。所以,找到了不同表象内在的同,就找到了和的方法和途径。

小时候做数学题,有一类是通分。必须找到需要通分的各个不同分数分母的最小公倍数,且以这个最小公倍数为分母,才能将不同的分数写进一个分数式子里。

对不同的人来说,最小公倍数是什么?人性。

人都有人性。人都喜欢好吃的,喜好美音、美色,这些是人类的本性。饮食男女,避寒取暖、趋利避害、喜荣恶辱等,人人如此,皇帝和庶民、君子和小人、圣人和常人,亦无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不同人类存在生活习俗的差异,但人之为人,人性亦无不同。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比如,期盼过上好日子,就是众人不同背后的相同。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或者仅仅让大家感受到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样),就能够达到和同境界。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单位如此,一个国家也是如此。

反过来讲,违背人性的东西,是无法达到和同境界的,失败是必然的、早晚的事。

写着写着,露出了功利性的一面。没办法,饮食男女嘛。即便是宗教经文的说法,也要顺着人性来的。没有成败,没有得失,就没有人。

和与同,和同。

作者李义奇博士授权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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