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国教师诗人诗作大展【3】安乔子:来过你颤栗的身体,灵魂的阴影

 太行森林 2019-05-08

安乔子的诗(15

作者简介:安乔子,女,本名冯美珍,生于1986年,广西北流人,任教于北流市大里镇初级中学。有诗发表在《诗刊》《草堂》《星星》《诗选刊》《飞天》《天津文学》《诗歌月刊》《山东文学》《广西文学》等。著有诗集《在大地低处飞》。

蘑菇

亚热带,一场雨林之后,我到了出嫁的年龄

我选择了低低地,湿湿的一朵

爱美的蘑菇,爱雨的蘑菇

却羞涩得像含羞草

天黑了,我就跟这一朵回家吧

在白净的陶瓷碗上,摆下两双碗筷

一夜就转化为了天长地久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爱情

可以长久地忍着疼痛,忍着悲伤

以及一切前因后果

水上的日子

他有小舟,驮着远山

每天来往于圭江

早上顺流而下,晚上逆流而上

风吹日晒,仰天吼叫一声

他习惯了做水上的男人、丈夫和父亲

把河面的水声深入水底

把水底的食物带回岸上

傍晚归来,总有一群浪花跟着他

他不属于哪一朵浪花

他站着会看到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在长长的炊烟下面

在低头的落日里

唤他的小名

他的孩子,一个牙牙学语

一个还在她肚里

天上的恋人

有人向往她,像向往天上的云朵

有人遇见一次后

一生都无法再见第二次

只在心里守着她

当你老去,想起一生中的际遇,悔恨,恸哭,泪眼朦胧

当你年轻,留恋,忘记风景,退回原地

一列火车正通往云间

一根麻绳上的蚂蚁

首先是一只蚂蚁在麻绳上走

它刚从尘土中走来,披着一身粉尘

好像从工地回来的父亲

细看,它走得一拐一拐的

它的一条腿已经没了

然后,不止是一只,两只……

在虎视眈眈之下,密密麻麻

好像把整个家族都搬来了

却分不清辈分,叫不出姓名

它们嬉笑,吵闹,又相互搀扶

摇摇晃晃、寻寻觅觅,

赶着红尘,赶着黑暗

大风浩荡,麻绳飘摇

它们整齐有序地走向自己的命运

他的身体是一座矿山

他被打开的身体,流出一条金属般的黑河

身体里的乌云,风也吹不散

异乡矿井的灰尘

像北方的雪,每天落在他身体里

肺部的阴影像一只乌鸦

每天嗷嗷的叫个不停

多少北方的雪都覆盖不了他的黑

多少条故乡的河都洗不干净他的身体

烟尘沉积成身体的矿山

多少刀都砍不掉它的坚硬

唯有他难以言说的一层

被他小心地包裹着

一个雪白的女子

白蘑菇

一夜之间

这一朵白雪,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

拧在家门口,不走了

我看不到她的样子,她低着头,羞答答地喊我姐姐

雪白的身体有几处脏兮兮的黑

她习惯了南方的雨

她一定知道很多南方的秘密

这个可爱的小乞丐

我认出了她,她就是在雨林走失的妹妹

一下雨,我就听到她说回家

我来过

我来过你

我来过你的东郊站,坐34路公车

抵达你的小镇,一个月落乌鸣的晚上

我来过你

我来过你的额头和眼睛,在你的唇边

留下一枚印痕

来过你颤栗的身体,灵魂的阴影

我来过

你抽烟的时候,烟雾包围的出租屋

我来过你掉落头发的床单

一个女人留下的口红

来过你爱的酒吧,被劣质啤酒撑破的胃

你躁动的年华我来过

也来过你的秋天,秋风过后留下的皱纹

你的孤独和病痛,我来过

你逃离的26号病床,我来过

你楼下肮脏的旅馆我来过,一个少女迷乱的目光

让我在十字路口走失过

落魄者的夜我来过

晚归者,漂泊者

那回不去的异乡人

我来过你的颠沛流离,你低头瞬间

我来过

我来过你

小城的异乡人

这个小城,时不时看到一些异乡人

匍匐在小城的各个角落

电工、司机、搬运工、泥水工、摆摊的

长相、打扮和方言都出卖他们

他们把血汗卖给异乡

把肉体和骨头递给社会

换回的少量的钱和食物、房租

换回爱人的笑容和幸福

换回孩子的书包、学校

有月光的晚上,他们也许搭乘月光回去一趟

家里的地荒了,家里的父母在老去

坟地里的野草和孤魂哭泣

在这里,他们像一个个游荡的影子

轻易地被月光灼伤

这个小城,有时多像一个小小的祖国

命中的那个人,回不去

就把祖国不断地缩小,小到没有故乡

我的手

我爱我的手,一生中

有几次它为抓不住的东西而悔恨

它骄傲,也被辱骂、挨打、弯曲、发抖

有几次受伤、出血、结疤

合上手指祈祷、爱它手上的亲人、祝福

握紧、愤怒、张开、抱头痛哭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爱它的火苗、闪电、悬崖

爱它身后的乳房、私处和臀部

也爱它的短小、迟钝和麻木

它的肮脏、油渍、黑夜、心事重重

爱它的尘世、掌纹、命运

爱指间的男人、肉体、器官、多情的爱抚

摇滚、挥舞、爱它的祖国

公路、方向盘,手刹

不安分,延伸,指向未知、黑暗和罪恶

伸进头发的缝隙,躲在衣服的口袋

像犯错的孩子,抱紧自己

放到嘴里咬,狂叫,罚和罪

伸进自己的骨头,它曾沾满自己的血肉

挣扎在一根蔓藤上

爱它的女儿性、母性和卑微的活着

爱它手里的婴儿,在他身上的劳碌、荒芜

爱它的伤口、疤痕、刺、刀锋

被烤晒、粗皱、缩水、变形

一生它都在寻找男人的高峰,凸起的硬石

也伸向自己的丛林、秘境、月亮

在沉睡中它幻想、摩挲、激荡、尖叫

它曾那么雪白、尖利、自由、无畏

偏执、呐喊,它曾风情万种,指点文字

可是现在它要失去血色,指向病痛的身体

它将要像母亲的手一样

爬满尘埃和茧子,干裂粗糙,缺乏弹性

有时我必须爱它的颤栗、懦弱、碌碌无为

爱它的皱纹、恐惧、灾难

爱它的腐烂、死亡。

两根草

我挽着你的臂弯,像天空挽着晚霞

轻轻地喊醒了夜

两棵摇曳的芦苇,在风中完成了婚礼

月色见证他们的甜蜜

这个黄昏,多么美好,多么安静

你挽着我的臂弯,像绿叶挽着花朵

一朵温柔的云儿

在天边向草木撒娇

我要在天地间公布了我们的隐私和暧昧

向飞鸟和虫蚁透露我们的渺小

在林荫小道倾诉我们的近况

我们现在是高山上爱着的,痛着的

两根衰败的草

纸上人生

有几个人我一写再写

但命数已尽,他们在纸上的坟墓里安息

我还要爱很多人,但还没落在我的纸上

我期待他们雪一样落在纸上

有几种人生,已经被我写尽,没写出来的在左手边

路上的风景已到深秋,一个女人的深秋,风有多萧瑟啊

总有一天我会死在纸上

那些恨我的,把我交付泛黄的季节

那些爱我的,把我抚摸之后,让我再活一次

两只鸟在水面上飞

在思罗河上,流水匆匆而去

水面上有两只鸟在飞

接近水面时一次次扔掉刀锋

有足够的力量扑打、飞起,试图靠近对方

却被残阳的光撞开,又垂到水面

垂下来的还有巨大的阴影,向水下生长

当黄昏即将消失的时候,那两只鸟向相反的方向飞

以决绝的方式坠落在天空里

那流水像送葬的队伍

余生

爱与恨达成和解之后,左手和右手

伸出一条铁轨

去一个远方的远方

火车,今夜请将我的余生带走

走失的孩子,无法原路返回,就在时光里

把隧道反复吟唱

两条铁轨交叉

奏着交响乐,走向各自的故乡

纸上命运

纸上有路,指向深处

纸上有风吹过

纸上有故乡,故事,有个多年未谋面的人

有白云苍狗,雨落下来

有夜晚深处的渔火

有月落入江中,有芦苇在夜风中探寻

有山在,有呜鸣深深

我还是迷路了,我明白这一生都走不出纸背

这一生我都要注定在纸上飞翔

一只鸟交出

交出白茫茫的一生

母亲梳头

有时,母亲梳得很匆忙

惊动了它们

就有一些短命的掉下来

掉在她的衣服上

掉在地上

她捡起,扎起来有一小把

头发越梳越薄

黑发还会长出来

只是没有当初那么茂密地

占据山头

有时梳着梳着,就听到

有一根根白发

在黑发里尖叫

母亲梳头已经不用镜子了

清晨起来

几回梳落,捋起来

扎在后背

她看不见那朵朵白了的岁月

飘在头上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