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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鸟七命的故事

 东夷人士99999 2019-05-08


在我编写的《话说画眉》一书中,引用了《喻世明言·沈小官一鸟害七命》的故事。《  北京青年报》还载:林兆华工作室,正在排练根据《喻世名言沈小官一鸟七命》改编的“不像戏的戏”《一鸟六命》。一只画眉鸟,引发了七条人命,这是个十分离奇但又有真实性的故事。“人之初,性本善”,但自古至少,人性中也确有恶的一面。图财害命,古皆有之,贫穷落后的古代有,进入现代化门槛的当代人依然有之。因此这类文艺作品的公演,仍有其重要的现实意义。现将故事删节版发布于下:

     故事梗概: 沈秀提画眉笼到林子里,因腹痛倒地不省人事,箍桶者张公为抢画眉鸟将沈秀头砍下,这是第一条人命;沈家告到官府无果,自己发帖曰 “如有寻获得沈秀头者,情愿赏钱一千贯。双目失明,食不果腹的极贫老头黄老狗闻讯后,让两个儿子大保、小保将其头割下扔到水塘报案领赏,大保、小保将老父头割下,报案后领取官府赏钱五百贯,沈家赏钱一千贯,这是第二条人命;沈秀父沈昱去东京卖布,在闲逛御用监禽房时看到了自家的画眉鸟,向大理司诉说原委后,大理司将进贡此鸟的京民李吉屈打成招,押赴市曹斩首,这是第三条人命;李吉买鸟时有两位朋友在场,两位朋友知道李吉死的冤枉,因此亲自寻访到卖鸟的箍桶老头张公,将其告上官府,官府将张公缉拿严刑拷问后,张公认罪,依律处斩,黄大保、小保,贪财杀父,不分首从,俱各凌迟处死,枭首示众;故事原文还有一命,即张公老婆赴刑场想最后见张公一面,被行刑场面吓的魂不附体,摔了一脚,五脏受损,回家身亡。这条命可能与整个故事关系不大,被林氏删掉。





                      《喻世明言·沈小官一鸟害七命》    冯梦龙

  话说大宋徽宗朝,宣和三年,海宁郡武林门外北新桥下,有一机户姓沈名昱。家中颇为丰足。取严氏为妻,生一子,取名沈秀,年长十八岁,未曾婚娶。其父专靠织造段匹为活。不想这沈秀不务本分生理,专好风流闲耍,养画眉度日。每日五更,提了画眉,奔入城中柳林里来拖画眉,不只一日。忽至春末夏初,天气不暖不寒,花红柳绿之时。当日沈秀早晨起来,梳洗罢,吃了些点心,打点笼儿,盛着个无比赛的画眉。这畜生只除天上有,果系世间无,将它各处去斗,俱斗它不过,成百十贯羸得。因此十分爱惜他,如性命一股。做一个金漆笼儿:黄铜钩子,哥窑的水食罐儿,绿纱罩儿。提了在手,摇摇摆摆,径奔入城,往柳林里去拖画眉。

  当时沈秀提了画眉,径到柳林里来。不意来得迟了些,众拖画眉的俱已散了,净荡荡黑阴阴,没有一个人往来。沈秀独自一个,把画眉挂在柳树上,叫了一会儿。沈秀自觉没情没绪,除了笼儿,正要回去。不想小肚子一阵疼,滚将上来,一块儿蹲到在地上,有两个时辰不醒人事。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这日有个箍桶的,叫做张公,挑着担儿,径往柳林里,穿过褚家堂做活。远远看见一个人,倒在树边,三步那做两步,近前歇下担儿。看那沈秀,脸色腊查黄的,昏迷不醒;身边并无财物,止有一个画眉笼儿,这畜生此时越叫得好听。所以一时见财起意,穷极计生,心中想到:终日括得这两分银子,怎地得快活?。这画眉见了张公,分外叫得好。张公道:别的不打紧,只这个画眉,少也值二三两银子。便提在手,却在要走。不意沈秀正苏醒开眼见张公提着笼儿,要挣身子不起,只一里骂道:老王八!将我画眉那里去?张公听骂,这小狗人的,忒也咀尖!我便拿去,他倘爬起赶来,我倒反吃他亏。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歹了。却去那桶里,取出一把削桶的刀来,把沈秀按住一勒。那弯刀又快,力又使得猛,那头早滚到一边。却抬头见一株空心杨柳树,连忙将头提起,丢在树中。将刀放在桶内,笼儿挂在担上,一道烟径走。

  当时张公一头走,一头心里想道:我见湖州墅里客店内,有个客人,时常要买虫蚁,何不将去卖与他?一径往武林门外来。也是生前注定的劫数,却好见三个客人,两个后生跟着,共是五人,正要收拾货物回去,。内中有个姓李名吉,贩卖生药。此人平昔也好养画眉,见这箍桶担上,好个画眉,便叫张公,借看一看。张公歇下担子,那客人看那画眉,毛衣并眼,生得极好!声音又叫得好,心里爱他,便问张公:你肯卖么?此时张公巴不得脱祸,便道:客官,你出多少钱?李吉转看转好,便道:与你一两银子。张公自道着手了,便道:本不当计较,只是爱者如宝,添些便罢。那李吉取出三块银子,秤秤看,到有一两二钱,道:也罢。递与张公。张公接过银子,看一看,将来放在荷包里,将画眉与了客人,别了便走。

  原来张公正在涌金门城脚下住,止婆老两口,又无儿子。婆儿见张公回来,便道:篾子一条也不动,缘何回来得早?张公只不答应,挑着担子,径入歇下,转身关上大门。道:你来,我与你说话。恰才如此如此,谋得这一两二钱银子。

  却说柳林里无人来往,直到已牌时分,两个挑粪庄家,打从那里过。见了这没头尸首挡在地上,吃了一惊,声张起来。本坊申呈本县,本县申府。次日,差官吏仵作人等,前来柳阴里,检验得浑身无些伤痕,只是无头。官吏回复本府,本府差应捕挨获凶身。城里城外,纷纷乱嚷。

  却说沈秀家,到晚不见他回来,使人去各处寻不见。天明,央人入城寻时,只见湖州墅嚷道:柳林里杀死无头尸首。沈秀的娘听得说,想道:我的儿子昨日入城拖画眉,至今无寻他处,莫不得是他?连叫:丈夫,你必须自进城打听。沈昱听了一惊,荒忙自奔到柳林里。看了无头尸首,仔细定晴,上下看了衣服,却认得是儿子,大哭起来。其时沈昱径到临安府告说:是我的儿子,昨日五更入城拖画眉,不知怎的被人杀了。望老爷做主!本府发放各处应捕及巡捕官,限十日内要捕凶身着。

  沈昱具棺木盛了尸首,放在柳林里。一径回家,对妻道:是我儿子,被人杀了,只不知将头何处去了。严氏听说,大哭起来,一交跌倒。先见四肢不举。

  当时众人灌汤,救得苏醒。哭道:我的少年的儿,死的好苦,谁想我老来无靠。说了又哭,哭了又说,茶饭不吃。

  过了半月,并无消息。沈昱夫妻二人商议:儿子平昔不依教训,致有今日祸事,吃人杀了,没捉获处,也只得没奈何,但得全尸也好。不若写个帖子,告禀四方之人,倘得见头,全了尸首,待后又作计较。连忙便写了几张帖子,满城去贴。上写:告知四方君子:如有寻获得沈秀头者,情愿赏钱一千贯;捉得凶身者,,愿赏钱两千贯。将此情告知本府,本府亦限捕人寻获,亦出告示道:如有人寻得沈秀头者,官给赏钱五百贯;如捉获凶身者,赏钱一千贯。告示一出,满城哄动。

  且说南高峰脚下,有一个极贫老儿,姓黄,浑名叫做黄老狗。一生为人鲁拙,抬轿营生。老来双目不明,止靠两个儿子度日。大的叫做大保,小的叫做小保。父子三人正是衣不遮身,食不充口。一日,黄老狗叫大保、小保到来,我听得人说,甚么财主沈秀吃人杀了,处寻头。今出赏钱。我今左右老了,又无用处,又看不见。你两个今夜将我的头割了,埋在西湖水边。过了数日,待没了认色,却将去本府告赏,共得一千五百贯钱,却强似今日在此受苦。此计大妙,不宜迟,倘被别人先做了,空折了性命。当时两个出到外面商议。大保做人又呆又狠,道:看他左右只在早晚要死,不若趁这机会杀了。又不是我们逼他,他叫我们如此如此。

  二人计较已定,却去东奔西走,赊得两瓶酒来。父子三人,吃得大醉,东倒西歪。一觉至到三更,两人爬将起来,看那老子正鼾鼾睡着。大保去灶前摸了一把厨刀,去爷的项上一勒,早就把这颗头割下了。连忙将破衣包了,放在床边。便在山下掘个深坑,扛去埋了。也不等天明,将头去南屏山藕花居湖边浅水处理了。

  过半月入城,看了告示,先走到沈昱家报说道:我二人昨日因捉虾鱼,在藕花居边,看见一个人头,想必是你儿子头。沈昱见说道:若果是,便赏你一千贯钱,一分不少。便去安排酒饭吃了,同他两个径到南屏山藕花居湖边。浅土隐隐盖着一头,提起看时,水浸多日,澎涨了,也难辨别,想必是了。沈昱便把手帕包了,一同两个,径到府厅告说:沈秀的头有了。知府再三审问,二人答道:因捉虾鱼,故此看见,并不晓别项情由。本府准信,给赏五百贯。严氏见说儿子头有了,心中欢喜,随即安排酒饭,管待二人。与了一千贯赏钱,二人收下,作别回家。

  却说沈昱是东京机户,轮该解段匹到京。待各机户段匹完日,到府领了解批,夜住晓行,不只一日,来到东京。把段匹一一交纳过了,取了批回,心下思量:我闻京师景致,比别处不同,何不闲看一遭。其名山胜概,庵观寺院,出名的所在,都走了一遭。偶然打从御用监禽房门前经过,那沈昱心中是爱虫蚁的,意欲进去一看。因门上用了十数个钱,得放进去闲看。只听提一个画眉,十分叫得巧好,仔细看时,正是儿子不见的画眉。那画眉见了沈昱眼熟,越发叫得好听,又叫又跳,将头颠沈昱数次。沈昱见了,想起儿子,千行泪下,不觉失声,叫起屈来,口中只叫得:有这等事!那掌管禽鸟的校尉喝道:这是什么所在,如此大惊小怪起来!沈昱痛苦难伸,越叫得响了。

  那校尉恐怕连累自已,只得把沈昱拿了,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官便喝道:你是那里人,敢进内御用之处,大惊小怪?有何冤屈之事?好好直说。沈昱就儿子拖画眉被杀情由,从头诉说了一遍。大理寺官听说,呆了半晌,想起这禽鸟是京民李吉进贡在此,缘何有此一节隐情?便差人火速捉拿李吉到官,审问道:你为何在海宁郡将他儿子谋杀了,却将他的画眉来此进贡?李吉道:先因往杭州买卖,撞见一个箍桶的担上,挂着这个画眉,用价一两二钱买将回来。因他好巧,不敢自用,以此进贡上用,并不知人命情由。勘官又问:你既是问老头买的,那老头姓甚名谁?那里人氏?李吉道:小人是路上逢着买的,实不知姓名,那里人氏?勘官骂道:这便是含糊了将此人命推与谁赏?据这画眉,便是实迹,这厮不打不招!再三拷打,打得皮开肉绽。李吉痛苦不过,只得招做因见画眉生得好巧,一时杀了沈秀,将头抛弃情由。大理寺官具本奏上朝廷,圣旨到:李吉委的杀死沈秀,画眉见存,依律处斩。将画眉给还沈昱,将李吉押发市曹斩首。

  当时恰有两个同与李吉到海宁郡来做买卖的客人,蹀躞不下:有这等冤屈事!明明是买的画眉。我欲待替他申诉,争奈卖画眉的人虽认得,我亦不知其姓名。

  却说沈昱收拾了行李,带了画眉,星夜奔回。到得家中,对妻说道:我在东京替儿讨了命了。严氏问道:怎生得来?沈昱把在内监见画眉一节,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严氏见了画眉,大哭一场。次日,沈昱提了画眉,本府来销批。

  却说当时同李吉来杭州的两个客人,一个姓贺,一个姓朱,有些药材,径到杭州湖墅客店歇下,将药材一一发讫。当为心下不平,二人径入城来,探听这个箍桶的人。寻了一日,不见消耗。二人闷闷不已。次日,又进城来,却好遇见一个箍桶的担儿。二人便叫住道:大哥,请问你,这里有一个箍桶的老儿,这般这般模样,不知他姓甚名谁?那人便道:我这箍桶行里,止有两个老儿;一个姓李,住在石榴园巷内;一个姓张,住在西城角下。二人谢了,径到石榴园来寻。只见李公正在那里劈蔑,二人看了,却不是他。又寻他到西城脚下,二人来到门首,便问:张公在吗?张婆道:不在,出去做生活去了。二人也不打话,一径且回。

  正是未牌时分,二人走不上半里之地,远远望见一个箍桶担儿来。张公不认得二人,二人却认得张公,便拦住问道:阿公高姓?张公道:小人姓张,问小人有何事干?二人便道:我店中有许多生活要箍,要寻个老成的做。张公道:我明天不出去了,专等专等。

  二人作别,不回店去,径投本府首告。正是本府晚堂,直入堂前跪下,把沈昱认画眉一节,李吉被杀一节,撞见张公卖画眉一节,一一诉明。小人两个不平,特与李吉讨命,望老爷细审张公,不知怎地得画眉?知府见二人告得苦切,随即差捕人连夜去捉张公。

  其夜,众公人奔到西城脚下,把张公背剪绑了,解上府去,送大牢内监了。

  次日,知府升堂,公人于牢中取出张公跪下。知府道:你缘何杀了沈秀?今日事露,天理不容!喝令:好生打着。直落打了三十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再三拷打,不肯招承。两个客人并两个伴当齐说:李吉便死了,我四人见在,眼同将一两二钱银子,买你的画眉,你今推却何人?张公犹自抵赖。知府大喝道:画眉是真脏物,这四人是真证见,若再不招,取颊棍来颊起。张公惊慌了,只得将前项盗取画眉,勒死沈秀一节,一一供了。知府道:那头彼时放在那里?张公道:小人一时心慌,见侧边一株空心柳树,将头丢在中间,随提了画眉,径出武林门来。撞见三个客人,两个伴当,问小人买了画眉,得银一两二钱,归家用度。所供是实。知府令张公画了供;又差人去拘沈昱。一同押着张公,到于柳林里寻头。哄动街市上之人无数,一齐都到柳林里来看寻头。只见果有一株空心柳树,众人将锯放倒,果有一个人头在内。沈昱见了这头,定晴一看,认得是儿子的头,大哭起来,昏迷倒地,半晌方醒,遂将帕子包了。押着张公,取具大枷枷了,脚镣手钉了,押送死囚牢里。

  知府又问沈昱道:当时那两个黄大保、小保,又那里得这人头来请赏?事有可疑。随即差捕人去拿黄大保兄弟二人,前来审问来历。沈昱跟同公人,径到南山黄家,捉了兄弟两个,押到府厅。知府道:杀了沈秀的凶身,已自捉了;沈秀的头,见已追出。你弟兄二人谋死何人,将头请赏?一一承招,免得吃苦。大保小保被问,口隔心慌,答应不出。知府大怒,喝令吊起拷打半日,不肯招承。又将烧红烙铁烫他,二人熬不过死去。将水喷醒,只得一吐真情。说道:因见父亲年老,有病伶仃,一时不合将酒灌醉,割下头来,埋在西湖藕花居水边,含糊请赏。知府道:你父亲尸骸埋在何处?两个道:就埋在南高峰脚下。当时押发二人到彼,掘开看时,果有没头尸骸一副。知府道:有这等事!真乃逆天之事,世间有这等恶人。喝令手下不要计数,先打一会,打得二人死而复醒者数次。讨两付大枷枷了,送人死囚牢里。

  随即具表申奏,将李吉屈死情由奏闻。奉圣旨:着刑部及都察院,将原问大理寺官,好生勘问,随贬为庶人。李吉平人屈死,着官给赏一千贯,除子孙差役。张公谋财故杀,依律处斩,剐割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黄大保、小保,贪财杀父,不分首从,俱各凌迟处死,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枭首示众。

  一日文书到府,差官吏仵作人等,将三人押赴木驴上,满城号令三日,律例凌迟分尸,枭首示众。其时张婆听得老儿要剐,来到市曹上,指望见一面。谁想仵作见了行刑牌,各人动手碎剐,其实凶险,惊得婆儿魂不附体,折身便走。不想被一绊,跌得重了,伤了五脏,回家身死。正是:

        积善逢善,积恶逢恶。仔细思量,天地不错。

                                                     (该文已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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