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课堂 | 风险概率篇：鸳鸯事件，贾母为什么不批评贾赦批评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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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夜何其

一

四十六回是“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事件。

贾赦看中了贾母屋里的大丫头鸳鸯，强逼鸳鸯给他做妾。

鸳鸯不答应，贾赦就威胁她：

你大约嫌我老，看中了宝玉、贾琏这些少爷吧？你也不想想，我要不来你，哪个少爷敢要你？要不想是仗着老太太疼你，想往外聘，做正头夫妻去。无论你嫁给谁，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这位赦大老爷以前出场不多，要不是他这次出场，我们真不知道他如此心肠毒辣。

一般的女孩子就吓傻了。

鸳鸯从贾府数以百计的女孩子中脱颖而出，成为贾母屋里的首席大丫头，是她有一般女孩子不具备的智慧和勇气。

她来到贾母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把贾赦的所作所为说给贾母等人听，当场就剪头发，要当尼姑去。

贾母气得浑得乱颤，说：

“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

这话说得没毛病。

贾母屋里的首席大丫头特别难当，除了要记住贾母的喜好，安排贾母的生活，陪伴贾母娱乐，还要保管好贾母的财产。

贾母是个大财主，她屋里的箱箱柜柜，金银财宝把箱底儿都要压塌了，贾府里的这些主子们，三猫六眼地盯着贾母的柜子呢。

谁知道贾赦看中鸳鸯，是不是冲着贾母的财产来的？

接下来，画风就不对了。

贾母把矛头对准二儿媳王夫人：

“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这真是冤枉死王夫人了！

王夫人还不能辩解，她笨嘴拙舌，三个也说不过婆婆一个。

况且她是个有教养的贵妇，认为媳妇不该与婆婆顶嘴。

王夫人只能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一声不敢言语。

幸亏孙女贾探春机敏，看到满屋子的人不敢说话，陪笑跟贾母说：

“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

贾母是个人精，一时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孙女一提醒，她顿时清醒过来，大儿子要纳妾，她却埋怨小儿子的媳妇，道理上讲不过去。

再说，她就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一竿子全都打翻，她不是成为孤家寡人了？

她不能把两个儿媳都搞到对立面去，要拉拢一个打击一个。

于是，贾母语气一转，向王夫人赔起礼来。

贾母跟薛姨妈说：

“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是委屈了他。”

贾母又跟贾宝玉说：

“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屈。”

贾母让宝玉去给王夫人跪下，跟王夫人说：太太别委屈了，老太太有年纪了，看着宝玉罢。

贾母真是个人精。

她刚才发怒的时候冲着王夫人开火，赔礼的时候，她却不直接跟王夫人陪了，而是让宝玉去给王夫人跪下，以宝玉的名义劝王夫人不要委屈。

这样，她既给足王夫人面子，又不用她亲自赔礼，不丢她的面子，还能把大家都调动起来，免得一个个站在那里跟着尴尬。

贾母这边刚刚安抚好王夫人，那边邢夫人就来了。

贾母狠狠批评了邢夫人一番。她让邢夫人转告贾赦：

“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

这话乍听没毛病，想想又不对——鸳鸯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贾赦，贾母不批评贾赦，反而让他“只管一万八千”的去买丫头。

这是惩罚呢还是奖励？

二

贾母只批评大儿媳，不批评大儿子。

一个原因是，过去的婆婆心中，儿子是自己人，儿媳是外人，儿子与儿媳发生矛盾，不论黑白，一概怪罪到儿媳身上。

比如儿子死了，就是儿媳命硬克死的；儿媳死了，是她没福命薄。

邢夫人寒门出身，儿女俱无，贾母批评她的时候毫无顾忌。

还有个深层原因——荣国府存在着一个父权与母权的冲突。

宗法社会中，父亲是一个家庭的领导者。

父亲去世，儿子接替父亲的权威，成为一家之长。

女性在家庭中居于从属地位，“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就是“三从四德”之“三从”。

但是，不是每个父亲都长寿，有些父亲很年轻去世，儿子年幼，担当不起一家之长的重任。怎么办？

这就要想个变通办法。

通常是，这位父亲的遗孀代替儿子处理家务，儿子长大成人，遗孀把大权交还儿子。

这个时期的母亲，行使的既不是“女权”，也不是“母权”，而是代替亡故的丈夫行使“父权”。

贾母的丈夫贾代善去世较早，她有一段时间做了荣国府的“女家长”。

但这个“女家长”是临时性的，没有法律保障。

朝廷认证的荣国府家长是贾赦。

贾赦袭了祖上的爵位，意味着朝廷承认了他是荣国公权力与荣誉的继承人。

按照“三从四德”的标准，贾母早应该退居幕后，把家庭管理权交给儿子贾赦。

表面上看，贾母这样做了，她每天吃吃喝喝，跟孙子孙女说说笑笑，做个幸福安逸的“老废物”。

实际上，大权仍旧在她手中，府中重大的人事安排都要听命于她。

贾赦名义上是一家之长，并没有住在大正房里威风八面，全府上下唯他的马首是瞻。

贾赦跟一个继位多年手中无权的皇帝一样，心里牢骚愤懑。

但是没办法。

宗法社会还有一条道德标准——要求子女对父母要孝顺。

贾母不能代行“父权”，她还有“母权”。

贾母是诰命夫人，她的“母权”也是经过朝廷认证的。

从“母权”上得来的家长之位，类似于立宪制下的君主，只有尊崇，没有实权。

可是，贾母不想做个名义上的家长，她要实打实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母子就起冲突了。

鸳鸯事件，本来不是很严重的事件，以贾母之智慧，当场可以平息下来。

贾母勃然大怒，过后仍然对贾赦夫妇恨意未消，是她感到她的家长之位受到儿子的挑战。

儿子儿媳不经她的允许就打她的心腹丫环的主意，在她看来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贾母的处理办法是——

首先，确保她的“母权”，对这种叛逆行为绝不纵容姑息，以免他们得寸进尺。

其次，保护儿子的“父权”。

儿子虽然做得不对，但是除了她，别人都不能批评儿子，哪怕邢夫人也不能。

邢夫人说她劝过贾赦几次都不依，“也是不得已儿”，贾母不但不听邢夫人的辩解，反而以更加严厉的口气批评邢夫人。

贾母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不影响自己权威的基础上，树立儿子的绝对权威。

不然，把儿子逼急了，跟她翻脸，挟“父权”以对抗“母权”，最终只能母子两败俱伤，她担不起这个风险。

故而，贾母采取了一个比较安全稳妥的做法——放过强势的儿子贾赦，对弱势的儿媳邢夫人下手。

贾母的做法看起来降低了风险，实际上危害挺大的。

贾母的做法有哪些危害？下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