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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勾画了一幅独特的刺客群像

 vug 2019-05-08

《刺客列传》,是司马迁《史记》中一篇类传。《刺客列传》全文五千多字,共写了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五个刺客的故事。 

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讲了五位刺客故事,即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荆轲是我们特别熟悉的一个人物,其他几位我们都不是很熟悉,而且《史记》记载的背后有很多深层次的故事是我们所不知道的,相信通过过常宝先生的讲解,我们会对《史记》和《史记》中的刺客有更深刻的理解。     

中国最早讲刺客故事的,其实不是《史记》。在《左传》里就有刺客的描写,晋国的晋灵公派出了一个职业刺客叫俎麛去刺杀赵盾,俎麛看到赵盾在做令人感动的事情。于是,俎麛就在赵盾的院子里自杀了。这个故事是最早有关刺客真正的记载。

今天讲的《刺客列传》,有春秋时期的人,其实这五个刺客跟俎麛是不一样的,不是职业刺客。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前面三个人是春秋时期的。

曹沫和专诸在《刺客列传》里所占的篇幅比较小,真正占篇幅比较大的是后面三个,从豫让开始,加上战国时期的聂政与荆轲,这几个人都是以刺杀青史留名。曹沫是一个将军,其他四位不是专职的刺客,他们的职业可以说是客或者是士,寄居在别人那里的人。

司马迁祠与墓,坐落在陕西省韩城市南10公里芝川镇的韩奕坡悬崖上,始建于西晋永嘉四年(310年),历代曾数次重修和扩建,占地十万余平方米,主体建筑有寝宫,献殿,祠门,山门,牌坊等18座。

司马迁祠墓建筑自坡下至顶端,依崖就势,层递而上。坡下东北方竖一木牌坊系清代重建——“汉太史司马祠”六个大字。登其巅,可东望滔滔黄河,西眺巍巍梁山,南瞰古魏长城,北观芝水长流,可谓山环水抱,气象万千。壮观的自然形态和秀丽的风光,映衬出司马迁的高尚人格和伟大的业绩。

「 一 」

曹沫
 

曹沫,是鲁国鲁庄公时期的将军。鲁庄公比较喜欢打仗,好战,经常发动对齐国的战争,可是齐国比鲁国强大得多,所以曹沫在鲁庄公的指示下发动了三场对齐国的战争,三战三败,鲁庄公只好割地求和。

两个国家的国君在一个地方求和,筑了一个坛。古代结盟仪式同时跟祭祀仪式在一起,不然盟誓就像今天两国领导人一签字盟约就算达成了,那个年代盟约达成需要神明见证,一般是跟祭祀仪式混在一起的。

当两国国君在筑起的高坛上结盟时,正要签字,鲁国割地给齐国的时候,曹沫突然拔出匕首,冲到坛上劫持了齐桓公,逼迫齐桓公把土地归还给鲁国,齐桓公当时觉得很吃惊,这是一种非典型的外交方式,采取这样的方式以前没有见过,突然来这一套当时很吃惊,面对着匕首也没有办法。但是,曹沫说了一句:你们获得我们国家的土地也是不正常的,现在的结果是你们国家强大,我们国家很弱小,如果今天鲁国国都城墙坏了掉下一块砖,就是掉在你们齐国的国境上,换句话说鲁国只剩下城墙里面的,城外都被齐国占了,这样算公平吗?既然不公平就允许我采取这种非正常的手段。

曹沫刺齐桓公

曹沫的观点就是以恶制恶,既然你对我不公平,我也不采取公平的方式。曹沫的身份是将军,因为把土地征回来了,曹沫仍然继续做他的将军,曹沫其实算不上一个刺客,只是临时性的劫持了一下。

「 二 」

专诸
 

第二位刺客是专诸,是吴国人。当时吴国的公子光想刺杀吴王僚。

公子光与吴王僚是什么关系呢?堂兄弟关系。

公子光的父亲是吴王,吴王有三个兄弟,最小的兄弟季札。季札在春秋时代是很有名的贤人,公子光的父亲就想把王位传给季札的身上,让季札做吴国的国君,吴王本来应该把自己的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光,但他却传给了自己的弟弟,所以就决定传给自己的二弟,嘱咐由二弟再传给三弟,三弟最后传到季札身上,这是他新的传位方式,反正是他父亲决定的,大家也没有异议,传给他二弟,他二弟死了之后传给他三弟,三弟死了之后传给四弟季札。

季札是贤人,不愿意继承君位逃走了,逃走了以后君位由三弟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公子光的堂弟,所以公子光心里不满,如果传给你儿子也是从我这儿传,轮不到老三传给自己的儿子,他就想方设法的要杀吴王僚。

这时候,专诸被推荐给吴王僚,在一次公子光宴请吴王僚,吴王僚让自己的军队从王宫一直排到公子光的家里,公子光宴请的朝堂里到处都是吴王僚的军队,公子光把自己的军队埋伏在家里的地下室,等到酒酣的时候,公子光说我的脚有点疼,出去看看我的脚,你们接着喝,出去以后他到地下室告诉专诸说现在可以去了,专诸就把匕首放在鱼肚子里,托着一盘鱼要献给吴王僚,到了王前专诸剖鱼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立杀专诸。

专诸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刺杀的行为,这是一个刺客。这个有个原因,专诸知道刺杀了吴王僚自己也活不了,为什么能把自己的生命豁出去?公子光以善客待之,就是公子光待他很好。专诸是普通的乡间市井之人,公子光以善客待之,他刺杀吴王僚是对他以善客待之的报答。

专诸

「 三 」

豫让
  

豫让作为职业性的士,一开始是给范氏和中行氏服务,估计在这两家混得不好,后来投奔智氏,智氏当时最有名气,势力最大。

赵襄子非常痛恨智伯,赵襄子杀掉智伯后,把他的头颅制成了漆器,经过加工成了一种器皿拿来喝酒或者喝水用。这给豫让很大的打击,让豫让感到非常沮丧。

豫让说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今智伯知我,也就是说智伯是我的知己,士为知己者死,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这句话很有意思,值得我们讨论一下。

豫让从智伯那儿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但在智伯被杀的这件事上,豫让是无能为力的,所以这是个缺憾。

但是这个缺憾却给了豫让一次报的机会,从而能使豫让以命相报的方式完善自己的人格,这个人格模式是他自己设定的,他自己设定的这个模式要去完成。

于是他“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变名姓为刑人,他先是躲起来,再想办法怎么报答他,以命相报怎么送死,后来他想得去刺杀赵襄子,当然不完全是为了杀赵襄子,也是为了杀自己,所以前面有一句话是“我必为报仇而死。”一般说我必为报仇就可以了,我必为报仇而死,所以他追求的不纯粹是报仇,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他逃出去想了一个办法,改变名字,不叫豫让,叫别的名字,自己主动到赵襄子家报名,你们家有工作吗?我想找个事儿做做,他把自己变成刑人,变成判刑的人,现在有劳改释放分子,那个年代没有这种,那个年代很少有几年的徒刑,如果判的罪比较轻直接在脸上刺字就可以了,再重一点就给你砍胳膊砍腿,再把你放出去,真正像现在关几年的很少,那种情况下他把自己变成刑人,刑人可能是脸上刺字的方式。

刑人去找工作只能找最低下的工作,问赵襄子家有什么工作,我们家有涂厕所,那你就来做这个工作吧。

所谓涂厕指的是在厕所里抹墙,因为赵襄子是贵族,上完厕所以后墙上会有臭味,怎么除掉臭味呢,就用有香料的泥巴把墙再抹一遍,每次赵襄子进厕所的时候都会有芬芳的香味,抹墙工作干的就是这个。

他要在厕所里刺杀赵襄子,其实不管他在哪里刺杀赵襄子都逃不了的,这是以命搏命的方法。但是赵襄子命不该绝,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心跳加速,心跳一加速就觉得不对,里面一定有什么异常,把里面的人找出来看看,结果进去把涂厕的豫让抓起来,抓起来之后立刻就说我是豫让,我来就是为了刺杀赵襄子的,刀在这里人家给他搜出来的,他立刻说我要刺杀赵襄子,他的目的不是非要杀掉赵襄子不可,而是非要把自己杀了。

结果赵襄子说你是个义人,智伯死了以后他们家人都死了,好不容易家里有一个门客为他报仇,还是天下的贤人,这种刺杀行为我们可以理解,不是报仇吗?算了吧,把他放了,以后我们躲着他就行了。

赵襄子做得挺光明磊落的,挺大方的,可是让豫让很尴尬,豫让本来找你杀不了你,问题不是很重要,关键是你得杀了我,你杀了我,就成就了我殉道者的人格,现在你不但不杀我,还说我忠诚,说我是义人,说我是天下的贤人,把我放了,弄得我很尴尬,我来干什么来了,逼着我不得不开展第二次的刺杀行为。

第二次,豫让还要干这个事。

豫让这次不能再报名去打工,都认识他了,原来可以改个名字,要改变形象,漆身为厉,就是把自己的皮肤涂上有毒的化学的东西,喷涌出来有毒的物品。他把自己身上涂了之后,皮肤会溃烂,吞炭为哑,嗓子也哑了,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形貌。这样做的目的是,他想刺杀不能让人家认出他来。

这个行为很有意思,他说“自己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他用极其痛苦的方法,改变自己的形貌。痛苦本身也使他作为苦刑的方式,为了使意义更加突出,宗教经常采取这样的方式。

除此之外,他还上街乞讨,找他的妻子,说行行好吧,能不能给点吃的,给几文钱,结果他太太不认识他。

接着,他又继续找到自己的朋友、大哥给点吃的,给点钱,他试探他的妻子,又去试探自己的朋友和大哥。刺杀活动如期进行,当赵襄子外出的时候,豫让藏在赵襄子必然经过的一座桥下面,其实这个行为没有必要搞到别人认不出来,反正就是硬刺杀的行为。

可是赵襄子命大,快要到桥的时候马惊了,赵襄子说哎呀,这一定是豫让,派人到桥底下把他搜出来,就把豫让搜出来了,这时候两人之间有一场对话,首先赵襄子指责豫让,说你过分了吧,上次放你走了,你还没完没了的,放了你这次还得有下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放你了。

豫让说好啊!赵襄子还指责他,说你干吗没完没了的呢?你当初不也是跟着中行氏、范氏,后来智伯把范氏和中行氏灭了,没见你为他们报仇,现在我把智伯灭了你就没完没了的,你什么意思呢?豫让说就是因为智伯国士遇我,我得像个国士。

在刺杀行为之前,他被朋友认出来了,他朋友很伤感,说豫让何必这样呢,我给你个更好的主意,你可以直接凭你的才能,赵襄子不是也挺欣赏你的吗?你干脆直接投奔赵襄子,他会接受你的,你在赵襄子那儿混的不错,越来越接近他,最后你刺杀他更方便。

这是不行的,这些人不懂得豫让。豫让为什么要死,他的焦虑是关于他的职业价值,你这样做等于破坏他的职业价值,所以豫让说我为什么一定要死,“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也就是说我的死不是为了赵襄子,也不是为了智伯,我的死一定要给全天下做我们这个职业的人一个典范,一个标准,这是他死的目的。

豫让强调智伯国士遇我,所以我得像个国士的样,以国士报之。赵襄子说我理解,豫让说我也感谢你,上次不杀我,你作为主人能够理解我们这一行业,从我们这个职业范畴君臣关系来说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你是一个很完美的主人,名声已经在天下传诵了,我的事情没有完,今天我们在此结束它行不行?

豫让最后有一个请求,说“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我们各有各的道德价值标准,前面你已经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我一定要死在这里,你再不让我死的话我只能自杀了,自杀听起来不好听。

在这之前赵襄子已经说了今天我一定要杀你了,能同意吗?豫让说同意同意,我就是来找死的,他说臣固伏诛,但我有一个请求,“然愿请君之衣而极之焉””能不能把你的衣服脱下来让我戳一下,为什么要戳一下呢?以致报仇之意,不希望仅仅死,把前面的报仇也意思一下,以致报仇之意,我不是报仇而死吗?希望不仅仅死,把前面的仇也报一下,“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衣服是你的,给不给我只是一个请求,您不给我也能理解,毕竟是您的衣服,我就是说出来了。

基于对士或者对主人与士之间关系的一种共识,这两个人互相成就了对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过程中良人表达了对对方的敬佩之情,看起来不像是一次殊死的刺杀行为,很像是一场配合非常默契的演出。

豫让

「 四 」

聂政
  

聂政的故事表现得更特别。

聂政是魏国人,他在自己的家乡杀了人,结了仇家,他带着他的姐姐和妈妈一块儿逃到了齐国,藏在齐国的市井当中以卖狗肉为生。

虽然是卖狗肉,但他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来,他的名声就是胆大,做事比较勇猛。

第二个人物是严仲子,是卫国人,严仲子在韩国做大臣,跟宰相侠累之间有了矛盾,两个人成为了仇家,侠累的地位很高,侠累是韩国国君的叔叔,很有势力,严仲子看不下去了,咽不下这口气,到处找人帮他刺杀侠累。

他到了齐国,有人向他推荐了聂政,他自己到市井里多次求见聂政,聂政不见他,为什么不见,他是贵族,架不住次数多,侠累说无论如何见一下,请你们一家吃饭,他请他们一家吃饭,包括他的老母亲,喝酒喝了几杯之后拿出了百镒的黄金给他母亲祝寿,那时候祝寿其实就是见面问候的意思,不一定是他母亲过寿。

聂政一看说太多了,这个钱我不能收。侠累说这个钱不是白送给你的,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有一个仇家,那个仇家在韩国,我要借用您的地方,所以拿了百镒黄金。聂政拒绝了,说不行,你虽然有仇家,可是我有老妈要养,这个钱不能接受,你还是回去吧,侠累就回去了。

等到聂政的老母亲去世了,这时候聂政就想起了严仲子,从齐国一个人去卫国找了严仲子,他说以前我没有答应你是因为有老母亲,我得奉养老母亲,现在老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可以帮你干了,他说你到底什么事?

严仲子说我跟韩国的宰相侠累结了仇,侠累不是一般人,是国君的叔叔,保卫森严,势力很大,你愿意吗?他说我愿意给你干。严仲子说我给你再添点人马,你一个人不行,他说这多大的事情,这种事情派军队也不行,要干就是我一个人,结果聂政自己一个人独身到了韩国,大白天防备不那么严,他冲到大堂就把宰相侠累给杀了,旁边的人当时傻了,反应过来立刻跟他打,他自己拿刀跟人家打了半天,肯定不行,用刀把自己的脸割破了,自掘面皮割得面目全非,把自己的肠子也剖出来,自杀死了。

韩国的宰相被人杀了,刺客尸体在这个地方,要知道谁让这个刺客来杀宰相的,得找仇人,必须知道刺客是谁,韩国就把聂政尸体放在大街上,征询悬赏,谁知道刺客的身份给多少钱。

悬赏传到了各个国家,聂政的姐姐叫聂荣,聂荣就猜出来说刺客就是自己的弟弟聂政,于是聂荣就一个人孤身来到了韩国,在尸体旁边告诉别人这个人是我的弟弟,他是哪里人,叫聂政,聂荣又接着解释,说聂政为什么把自己的脸皮割破呢?是因为怕株连到我,我是他姐姐,还活着,所以他自杀的时候把自己的面皮割破了,不让人认出来,但我作为姐姐没有想到我弟弟能干出这么光荣的事情,我不能因为我的生命安全埋没了我弟弟的英明,所以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他就是聂政。

她痛哭了一会儿之后,也死在了弟弟的身边。

这个故事一波三折,以生命相报知遇之恩,主要情节没有改变。这个故事有点蹊跷的地方,如果聂政不爱惜生命,勇于行刺,为什么自己有仇不报,自己在魏国是有仇家的,为了逃避仇家带着自己的姐姐和老母亲躲在齐国,却要舍命报一个陌生人之仇,最后得到了什么?人家拿了百镒黄金他没有收,得到什么呢?当然一定会有所图,不然他姐姐也不会那样做的,我们只能推测报严仲子之仇更有价值,要不然不会自己有仇不报干这个事情。

到底聂政的价值在哪里?聂政之所以能够为严仲子行刺的根本原因还是要报答严仲子的知遇之恩。

他见到严仲子说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他死了以后他的姐姐也敢说嗟乎,严仲子知吾弟,严仲子的所谓知遇之恩,士固为知己者死,姐弟俩人把知己说的那么恳切,到底知己表现在哪里呢?看来就奉百斤为亲寿,最后还被退回去了,并没有被接受,一百镒黄金不是白给你的,是来买你的命的,你说知己,在我们看来就是一次性的交易,是商业行为,拿钱买你的命。

聂政是个游士,还不像豫让,豫让已经是士了,做了门客了,他是游士,已经学习毕业了还没有找到工作,宁可把我们认为的一次性的商业行为看作是一个交往的过程,知己在交往过程中才存在,在这个故事里奉养老母的情节起了作用,我们说这是一次性的商业过程,买完东西,买完了就不认识你了,聂政说不对,这是一个交往的过程,聂政老母亲的存在起了这样的作用,她延长了事件的时间,形成了交往过程。       

在这个故事中,聂政希望能够以大功报答严仲子,所以他要刺杀韩相侠累,侠累是韩国国君的叔叔,宗族繁盛,戒备森严,刺杀成功以后文章借市人之口,韩国普通老百姓的口说此人暴虐吾国相,王悬购其名姓千金,想突出来说聂政刺杀的是大人物,他姐姐也感到很光荣,她说严仲子知吾弟,他知道我弟弟能干出这么一件大事,能杀掉大人物,他的姐姐对于弟弟能刺杀这样的大人物也是非常赞赏的,说明刺客是通过行刺对象的社会地位提升自己的生命价值的,命交出去,越是显赫的对象我的命就越有价值,生命越有意义。

聂政行刺以后自皮面决掩,不让人认出自己是为了保护姐姐聂荣,假如他把自己的面皮砍烂了,别人认不出来,故事就此结束的话,聂政仍然是无所知名,人格仍然是不完整的,一个游士的完整人格既包括死名之意,为什么死,两个大人物,知己的是谁,我刺杀的对象是谁,也包括死意之名,不能光有刺杀对象,还得有我自己,自己的名声要展现出来,这是个体价值非常关键的一环,也是豫让隐藏自己面目,却希望让人认出自己的理由。

为了姐姐而毁容给自己加强弟弟的品质,除了刺客之外还给自己增加了一些伦理品质,他的姐姐聂荣舍身赴韩,说妾其奈何畏歿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让弟弟的名字传诵开来,使得弟弟的人格更加完整,所以聂政死后的名声是由其壮烈的刺杀行为创造的,除了他自己壮烈的刺杀行为还要加上他姐姐自杀性的行为,这一点体现的是游士主体性的价值。

生存价值、生命价值、群体价值构成了刺客完整的人格。

聂氏姐弟

「 五 」

荆轲
  

荆轲的故事实际上具备了以上四个刺客主要的因素,燕太子丹辗转请求荆轲为自己刺杀秦王,一开始荆轲拒绝,太子丹反复劝说,后来接受,太子丹不断地进献丰盛的财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要多少钱都行,荆轲这一点跟前面差不多。

秦国一个逃跑的将军叫樊于期,樊于期为了使得荆轲刺秦能顺利的进行,给荆轲见到秦王创造条件,他愿意把自己的头献上,奉上自己的生命,委托荆轲为自己报仇,樊于期受到秦王的迫害逃到燕国,成了太子丹的朋友,本来是逃命的,他为了报仇,听说可以刺杀秦王,说我的命不要了,我的头给你,你带着我的头去见秦王,秦王更加容易接见你。

经过一段时间的迁延,荆轲去行刺,刺杀不成功自己丧命,相比较而言这次刺杀的对象极为显赫,远不是赵襄子和韩相侠累可以比较的,显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成功的可能性更小,但看起来仍然是知和报的刺客故事,特殊的政治背景以及作者对刺杀过程的特殊描写,给刺客故事附加了特殊的意义。

首先表现在燕太子丹刺杀秦王,固然有私仇的原因,因为太子丹受秦王的欺负,更重要的是秦不断地蚕食诸侯,严重的威胁了六国,尤其是当前的形势,国家处在危急的时候,拯救燕国甚至是拯救天下的责任都维系在这次刺杀活动当中,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一个办法,就为这次刺杀增加了很沉重的历史责任,这个刺杀有国家战争的含义,荆轲自己其实也认识到这一点,他说此国之大事,陈驽下,恐不足任使,他说刺杀是国之大事,不是他自己的事情。

在刺杀过程当中,荆轲说自己刺杀的目的是希望能活捉秦始皇,我们签下政治协议,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荆轲的朋友高渐离坚持要行刺秦始皇,高渐离自己眼睛瞎了以后还是通过音乐的方式不断地接近秦始皇,最后刺杀秦始皇。他的理由也是不认同秦国对六国的吞并,说明荆轲刺秦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一场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的行动。

第二,为了使这次刺杀行为显得更加庄重,更加悲壮,在荆轲还没有刺杀之前,就有两位大人物主动为这次刺杀献出了生命,一个是太傅鞠武的朋友智者田光,田光也是荆轲的朋友,是荆轲跟燕太子丹中间的介绍人,田光因为太子丹嘱咐他说这次事件事关重大,千万不要泄露,田光答应了以后就回去告诉荆轲,跟荆轲说太子丹想用我,可是我年纪大了不行了,我向太子丹推荐了你,你去见见太子丹吧,又对荆轲说太子丹跟我说这个事情千万不要泄露,我觉得这可能是对我有点疑心,既然这样我死给你看,我死了就不用疑心了吧,当然他的死表面上说是为了杜绝太子丹的疑心,实际上是刺激荆轲,让荆轲承担这个责任。

另一个是秦国的将军樊于期,他主动献上自己的头颅,为了能给荆轲增加接近秦始皇的砝码,为了荆轲能顺利的接受和完成任务甘愿自杀,就好像为刺秦增加了一场献祭的仪式,十分庄重,代表的是贵族,代表的是太傅鞠武,樊于期是将军,也是流亡者,将军跟太傅和田光有着主流社会的身份,他们为支持荆轲而慨然自杀,实际是以自己的生命加入到荆轲的刺杀行为之中,增加荆轲生命的分量,使得荆轲同时代表了各类反秦的社会力量。

荆轲的刺客身份也不同以往,跟前面的豫让和聂政不同,出发之前还有一段很抒情的描写,“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如果大家熟悉《史记》的话,这段描写其实很像项羽四面楚歌的那段描写,可以说四面楚歌描写的翻版,司马迁通过营造悲壮的气氛表现出荆轲精神的感天动地的感召力,把荆轲塑造成为一个悲剧英雄,从而使荆轲从前面一系列的刺客职业人群当中脱颖而出,赋予这个人物以更加丰富的美学意义,荆轲形象完全不同于前面几个刺客,荆轲死了之后,高渐离能前赴后继,并且通过曲折的艰难的并且传奇色彩的方式继续刺杀秦始皇的使命,这些都可以荆轲的延续和影响。

司马迁力图把荆轲的刺杀行为,纳入到历史和美学的逻辑框架当中,从而使荆轲能超越作为职业的刺客群体成为历史的英雄,司马迁以前没有处理过刺客,刺客一开始只是在《左传》里出现过一次,作为正面的英雄,按照豫让和聂政的发展成为极端自我的群体,如果有能力又极端自我的群体发展起来,会对社会的冲击是很大的。

司马迁是历史学家,对这一点不能不提防,他非常欣赏豫让,也欣赏聂政,从他对豫让和聂政的描写当中,可以说司马迁本人就是个刺客,如有可能他也许会刺杀汉武帝,或许他心里想过千百次刺杀汉武帝,但作为历史学家又担心极端自我的行为和价值可能会对社会带来很大的冲击,所以无论如何得让荆轲回到历史框架里来,让荆轲具有某种普遍的社会价值,能被接受,被理解,这是荆轲的意义。

 

  荆轲

(本文作者过常宝,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

内容来源:2019年4月21日,十月文学院 “名家讲经典”,根据现场速记整理,未经作者审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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