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之歌 挺之 今天 阅读11 夕阳往事 设彩铃  学校在阳河山上，四面临坡，一下雨，地面水纵横奔流，到处是溪响，但难于蓄水，既无内湖，也无山塘，找一处近水的地方实在不易，总觉有点阴阳失调。教学楼后有一处水池，从五楼望下去如一只海星趴伏在假山绿树间，水只清亮亮地一潭，走近池边，线条婀娜，一池水汪成了圆合的荷叶。有这么一处蓄水的地方，自然也做些文章，取几盆睡莲，往池底埋了，便静待春的消息。  今春雨水特丰沛，星形的荷池里聚满了雨水，天空在水面洗得净蓝，云朵儿不时来这里晃悠，我没事的时候爱来这儿静坐。整个二月里，这里都静静的，偶有风来拂过，天光携着四围的树影，齐在水里颤微微地打着快乐的啰嗦，不一阵，一幅静谧明晰的天地水墨便映在这水面上。一片白，那是天；一面灰，那是底；数团黑，那便是云树之影了。多雨的春季，天边常风云变幻，一不留意，水墨便晕染流动，行走的乌云常变幻出丰富的墨象。而晴天，我便常临水流连，不时地作天地逍遥之意。这个时候，心里常是清闲的，课堂内外的聒噪和无奈便在这画里消解无形了，我的日常功课便增添了这看天，看云，看水如何因风皱面，捕捉这水面水底的点点动静。  荷池里埋下的几盆睡莲，一冬来都无声无息，入学以来，每次在AB楼折返时，都要关照好几眼，树叶萌芽了，树枝染绿了，甚至桃李花过，石榴都挂起了如火的灯笼，这里还是不动声色，一片平净虚空，晴云来这里擦拭，乌云在这里翻墨，甚至蝴蝶都要来照几回镜子。这埋在水底的莲，怎还不醒来？惊雷唤不醒它，春雨也淋不醒它，我眼巴巴地都快要大失所望了。而池中的一块出水的顽石，沉黙似铁，鳄鱼似的潜伏在水里露着脊背，让人有一脚踏上去的冲动。人过四十，如这一潭水的静，不再渴求所谓的存在感和表现欲。一些话止于唇齿，在自然中就化作风语了；一些事就沉埋在心里，让时间和岁月一点点荡涤。而我愈来愈喜欢自然，哪怕是一角的自然，甚至一棵树，倒容易入心，而一件事或一串钥匙常转一回便忘了地方。   大约是三八节前后的那几天，我竟然在荷池边盼来了音讯，那沉睡的莲竟露出了尖尖一角，顶破了一池的宁静，如猛头猛脑的鱼儿，一不小心顶出了水波，这个来自池底的消息好让我振奋，那天于我，其象征意义无异于一个节日，活着有生命力真好，我守着一池睡莲终于有了消息，虽然春花暗逝，绿意渐浓，到底不晚！我的等待终没有落空！而人生的许多等待，却让人怨，让人神伤，如等待眼角鱼尾纹的从生，等待肚腩腰腹臃肿，等待短发萧疏人离散，终余一声叹息一场虚空，宛若挥手袖底风。  不知什么时候，池里的小鱼也越游越多，那几尾锦鲤也好事了许多，一天在莲叶间不停地游。触水的叶尖也日渐增多，从楼上看它们，如水面浮着的点点蝌蚪。它们一出水，便只张不扬，谦逊地把叶片一点点铺开来，静浮在水面上，水下有柔婉的手臂在牵系。有时，在水底的天空里，觉得那一片片莲叶是水底里放出的风筝，那飘渺的空中，还能看见丝线的飘摆呢。池面是越来越热闹了，莲叶的来势一发而不可收，眼看着，几日大雨后，池水漫上了池边，上面钉满了呆头呆脑的田螺，这些去年夏旱死里逃生的苦逼，壳尖上带着灰白，劫后余生，逢上这充沛的雨季，头一回这春水送上了岸边，好奇地打量，试探着蜗行。莲叶碧绿油润，平铺水面，上面缀满晶亮的水珠，水的充沛，莲叶的蓬勃，水莲的亲密无间，会让人感到生命的美好。池边，真有那么一刻，看万物得时，心头亦溢满了欢喜。什么眼中泪、意中人、心中事，在似曾相识的春风中曾是那么纷纷扬扬，可在这一池的洁净中此刻都可和解和平息。再多的动静，水可抚平，再多的起伏不平，如水的时间也可消解和缓释。逝者如斯，它终会让你明白：不断流走才是永恒。 一盆莲大概长出近百的叶片，也就伸出近百条柔长的细胳膊，渐渐有花骨朵露出了水面，那花苞得有多紧绷，真担心有生命的色彩从中迸射而出。当无数的绿叶密密如碟一样铺满水面，当不断涌现的花骨朵鲁蛮从莲叶间地挤出头来，它与水面那点模糊却又恰到好处的距离，常让我想到造物的精妙：一朵花开放，然后刚好浮躺在水面上。与出水的荷相比，它不高挑招摇，但也不垂头丧气，坦然地卧在那片绿波之上。不知何时，天空都几乎逃遁无形，绿色的舞台亦铺展好了，鱼儿都躲藏起来，静听这莲之高歌。很快，骨朵裂开了嘴，嘴角抹上了一层淡紫，青褐色的萼片徐徐外撑，花瓣一片片抽出身来，怯怯地展露一身的娇柔，紫色晕染，浑身通透，花儿的开放常让我想起一个人的坦露，悲喜万般便在其中了。当一朵润红的莲由骨朵撑成杯，然成再撑，就成碗成碟，花瓣片片支楞，金黄的蕊点点在其中，生命的热烈与无惧又让人感动。 我常常惊叹这敏感而有序的生命，我总觉得花都是有灵性的，花色和花香都像是人的脸色和气息，它都会有许多暗示，抑或它是对环境的适应。这红莲，外淡里浓，一定与阳光与天色有关，与自身的心事开合有关。莲都是午间放歌的精灵，我晨昏经过时，花儿都闭了嘴，掩了唇，矜持得很，我只看见莲叶一色的静默在水面。可有那么一个正午，响晴，阳光明晃晃地却不刺眼，树木发出葳蕤的气息，每一道阳光投射都留下一道浓重的影。我来到池边，荷叶在水面绿得光亮，在挤挤挨换的莲叶的拥戴下，百十朵红莲尽情绽放，是阳光启开了它们的心扉，还是绿叶给了它们情意，还是清水滋润了她们的喉咙和心灵，我说不清。身边分明什么声音也没有，却格外热闹。我听见莲之齐声高唱，她们齐裂着嘴，漾红了脸，肆意地对着阳光，齐崭崭地放开了喉咙。唱那锁了一冬的心事，唱那恣意绽放的生命。我闻到了在水边浮动四溢的芳香，我感觉到了自由奔放的生命在阳光下宣泄。在那个正午，我终于知道，其实每一朵花都渴望尽情唱那么一回，每一个人都渴望遇见对的人尽情坦露，哪怕最后衰落倒下和枯萎。当暮色四合，莲们陆续停止了歌唱，关上上心灯。我查过资料，睡莲不同的颜色对阳光的感受不一，生长的速度也不一样，才会开合醒睡。整整一个月，莲们都在齐唱，唱累了闭口就睡。这个四月，我都在倾听莲们的心事，风雨常常会有，阴晴也常不定，我心里满是他们。 有好几个清晨，教学区空无一人，我摄手摄脚地走近池边，清阴风过，水波微起，我静坐在池边，晨光熹微中感受这大片的清新，看天光云影的游走，看莲们闭合了心事安睡，看第一朵莲如何醒来，看蜻蜒灵巧地停靠在花叶上，这样的早晨，没有纷扰，自能体拿独处的恬然自安的妙处。阳河山上有这样一处清浅的地方，聊可寄托，不时瞻顾，实亦吾生活之一趣。 其实，对于莲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苦”“怜”的字眼，与诸花相比，总显清苦平俗一些。我教过的学生中，有夏莲、红莲、湘莲、凤莲、清莲等，不知她们平凡的生命也如此刻开朗奔放的时刻，那些花儿，不知而今扎根在何方水乡。有时，想想这些阳河山上可爱的孩子，便觉得人生走过的季节也不那么空落。 渐渐春意阑珊，绿肥红瘦，浮在水面的莲叶边日渐见黄，生命的盛衰轮回不由让人轻轻地叹息，我在水边也是无言聆听这灵性的告别。“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这西风远没来，我却嗅到了季节的悲吟。生命中的某一季，际遇中的某一场，有时竟也高歌成殇。有诗人走过，唇边飘过或喜或悲的歌声：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待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般开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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