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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不言古人事,野草不谈明月魂

 妙理闲谭 2019-05-11

作者:刘洁   爱好:看书,写作   最喜欢做的事情:穿汉服去游览古城

序言

有的人,终其一生,不知所求,有的人,蜡炬成灰,不负一生。光鲜的背后,是飞蛾扑火的决心与九死不悔的赤诚。

曾几何时,梦想被披上了一层虚伪的外衣,选秀节目上的烟熏火燎,乌烟瘴气,让我们对梦想二字,嗤之以鼻。有些孩子的梦想,成为了一层金箔,有些孩子的梦想,成为了一页广告。一切变得那么虚荣与铜臭。面对欢呼与闪光灯,在这浮华世间,我们在这洪流之中,该何去何从。

于是一日,当我看到大屏幕上《国家宝藏》那篇惊世骇俗的《上阳台帖》时,蓦地发觉,多年来,也曾习过太白之诗,却从未懂过李白。

我们真的懂过李白吗,懂过他的狂放不羁,还是懂过他的潇洒偏执,抑或是懂他以酒入诗,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我们从来都不懂李白,不懂他的雄心壮志;不懂他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更不懂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骨柔肠。

雪落之时,讲一个关于酒的古诗,去看一看,那碎叶城里的一抹明月魂,去听一听,那长安城里的一片嗜酒月,去访一访,那白帝城的湖中酒,去走一走,那洛阳城里的一页侠客行。


1、长安一片月

俨然已经是第四场雪了。离过年又近了些。

北平的胡同里时不时飘出羊肉熬白菜的香味来,惹得里边的狗儿们,伸着那带着哈气的舌头。几片雪,落在那舌苔上,俨然,就是它们的年夜饭了。

年关将近,街市便横空出世一般占据着大街小巷,本就四通八达的胡同,都万人空巷地把那些积古的人,吸引到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泥塑的兔儿爷,面捏的大锦鲤,糖化的孙悟空,纸糊的桃花伞。

那吹糖人的老人,穿着半旧的破布长衫,带着一副有些年头的眼睛,他花白胡子下藏着天马行空的世界,像盘古开天辟地一般,迸发出鬼斧神工一般的精湛与奇穷。那糖化的孙悟空手中挥舞着金箍棒,那一棒下去,打碎天庭的欺人太甚与目中无人,打碎天庭的孤高自诩与盘根错节,打碎天庭的云诡波谲与暗流涌动。糖化的孙悟空站立在木架上,眼神犀利如箭,仿佛他身后有锣鼓喧天,衬出他威风凛凛的一夫当关。

那捏面人的老人,不修边幅地穿着一件线衫,外头罩着一件格子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黑墨一般的围巾,想来,他定是军阀混战前的富家少爷,如今干了这般营生,倒也畅快自在。只见他捏出一袭白衣,再塑好五官相貌,那面人神情中竟流露出几分放荡不羁与谪仙气魄来,老人托起木桌上的一只锤目纹玻璃杯,上面镌刻着花缠虬枝,若一泓清泉上的浮冰,透着股凉意,像岫玉一般流动在浅塘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窃诗人盯着那面人吟了一句诗,在这北平,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不认识他。

窃诗人怀里总是抱着一把有裂纹的二胡,那二胡许是在他年被人重重摔过,断了一根弦,裂纹里还藏着些浮土与旧尘。他穿梭在北平的各个胡同里,走过每一块铺在胡同里的青石砖,吃过一碗灵境胡同口的热汤面,他在寻找着什么,却好像从未找到。若是说他的那把破旧二胡像刚出土的文物,倒不如揶揄他更像出土的文物一般,身上透着陈年旧事的古老与辛酸。

“吾从长安来,自念长安诗。”

“走过山与水,当知书与诗。看过很多书,读过很多诗,还差很多路。”

窃诗人,于庸夫,是曲高和寡,看了一场热闹;于慧者,是古往今来,读了一次天地。

因他总是念着诗,总是念着长安,北平的人都称他为长安窃诗人。

长安到北平,比取经的十万八千里近,一个筋斗云都用不完,不必骑白马,不必远足行,是一次火车上的旅行,看的是窗外的梯田与绿野,品的是文化与天地。

窃诗人看着自己舟车劳顿的鞋子,只有他知道,那辆绿皮火车在哪儿等着他。

2、花间一壶酒

“这个面人,先与我吧。我现下没有钱给你,来日吧,待我寻着了宝物,定给你。”

窃诗人盯着面人看了许久,那捏面人的老人家听他这般言辞,并不动怒,反倒是拿过架子上的面人道:“遇见有缘人不容易,且舍与你吧。老朽今儿捏的面人,独入你眼,也是缘分了。”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窃诗人吟罢,鞠躬谢过,便扬长而去。他离去的背影,像是寻着了宝物一般。

窃诗人住在故宫外头的桥底下,天气越发冷冽,北风朔朔,四方雪白,扯絮一般的雪花儿落在碧瓦飞甍上,敲着那紫禁城的历史与沉重。

窃诗人也读过书,甚至会作出几首不俗的诗来。他捡起一根埋在雪地里的枯树枝,在白雪皑皑天地皆白中写写画画:

“雪花有很多别称,柳絮飞花玉尘,似是惊梦。梦想有很多模样,山川河流日月,宛若鲲鹏。寒枝傲雪砌冰城,碎琼乱玉画峥嵘。吾日不忘有三省,日月星辰可梭行。”

年少时,他读书不甚用功,如今漂泊流落着,不知以何为生,不生不死地或者,在天地间寻摸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十分稳妥地把面人放在木匣子里,那是他心中的一片月,亦是他心中的一壶酒。他粗枝大叶地拂去方才写下的诗,却又轻手轻脚地将地上的碎琼乱玉铺平,动作轻柔,像是邻家有刚出生的奶娃娃恐扰了她的清梦,又若是喃喃细语的柔肠与挂在春天里的轻巧花朵。他郑重地拿起枯树枝,笔走龙蛇,遒劲有力,道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婆娑疏影舞流光,萤火点灯卧道旁。最喜眠时山峦起,疯疯癫癫不寻常。

是月下清傲影,是花中醉酒魂,是万壑之间惊春雷,是绝壁之上泣鬼神。

3、月下飞天镜

辗转之间,已是冰消雪融,轻踩月光,将心事剥几层。

傲笔悬书,捧砚入梦。倏倏然,不知寄身何处。

道是这觥筹交错,道是这花柳繁盛,道是这贝阙珠宫,道是千衢百陌,道是这点灯如昼。窃诗人迷迷蒙蒙醒来,脑海中蓦地出来一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正是:吾从长安来,却不知长安。

他要寻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寻一个枕曲藉糟的人,寻一个酩酊大醉的人;他亦要寻一个旷世不羁之人,傲视天下之人,仰天长啸之人。他要寻的那人,是霁月高风,像泛舟湖上的一轮明月,从蟾宫的桂树上孑然落下,化作湖中的一面明镜,照亮这个金毁泥销的王朝;他要寻的那人,是谪仙下凡,像隐匿花间的一壶浊酒,从瀑布的三千尺上飞流直下,化作手中的一杯酿泉;他要寻的那个人,是日月凌空,像海市蜃楼的一株海树,从海底的虚缈之国沉入泥沙,化作长安的一片月华。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窃诗人看着那人从酒馆出来,尔后挥毫起墨,铺纸端砚,于这沧海之空,写上绝世之词,传世之诗。

“吾是天庭之太白,误落凡尘住残骸。有朝一日大鹏起,扶摇仙岛上蓬莱。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玄宗皇帝愚不可及矣。那举世容颜,又怎敌得过千古帝国;那梨园一梦,又怎抵得上千年帝业。那双荒唐而苍白的双眼,只看得见雪地上的那只白鹤,却看不到雪,亦看不到白。愚者,何以称帝,何以为王,何以掌一国之重,何以执一朝之权。”点翰墨而化青烟,执老笔而画苍天。

读书人的满腹辛酸,在整个长安城充斥着一股酸涩的味道,然而,一夕之间,便被那盛世繁华里的纸醉金迷击打地烟消云散。举国上下的人议论纷纷这个醉酒之人,他一生像一坛桀骜不驯的酒一般,辛辣性烈,信奉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不愿被束缚所束缚,活成天下间最饱读诗书的逍遥剑客。临窗赏花时,便去邀明月;行走天地时,便是酒中仙。

窃诗人遥遥望着,那人正是这大唐盛世的一面明镜啊,兴衰荣辱,天旋地转。乾坤转圜之间,已然是风云变幻。

世人都说古时候的车马很慢,幽州至长安,千里之遥,万里之远,那叛乱的军队怎会一夕之间到达,不若先谱一曲,不若先舞一场,哪怕兵临城下,也敌不过这一刻的声色犬马。

大唐盛世就覆灭在那一夕之间,战鼓擂响的声音,没有透过满天角声吹进长安城,它曾穿过山河,日月,却不曾穿过长安城醉生梦死的墙壁。果然呵,醉的岂止是君王,连长安城都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

叛军击碎了大唐的骄傲,击碎了大唐的尊严,佩玉簪缨的玄宗皇帝,亦成了草木皆兵的逃兵。他弃了那座城,那座曾经盛极一时的长安城。

窃诗人在战火中寻到了那个人,他怀里揣着自己的碧血丹心,那是他曾奉若神明的赤子之心,曾写下“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的铮铮之音。他头上那根孤零零的玉簪子,与天上的明月合为一体,窃诗人知道,这只展翅翱翔的大鹏,终有一天要回去了。

翼若垂天之云,扶摇九万里也。背若泰山,可一扫乱军之风声鹤唳,可以一覆贼子之虎狼居心,待天下大安,捧心而死。

4、纵死侠骨香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窃诗人要寻的,不是被盛名所累的诗人,而是视死如归的侠客。在国难临危、社稷崩颓、城池倾废之时,他毅然决然地,负剑而去。

窃诗人坐在湖边的青石之上,他身边散落着一些残卷,支离破碎的竹简就像大唐的军队一般,早已溃不成军地散落在黄沙边缘。新帝囚了旧皇,贵妃成了白骨,长安城重新为自己戴玉镶珠。窃诗人只知道,从那日起,大唐没有灭亡,却苟延残喘地在历史的车轮中,蚍蜉撼大树一般,苟且偷生。仿佛一夜之间,再也没有人去寻过那盛世王朝的兴衰,也再没有见过那颗变成北冥大鹏的沧海遗珠。

残卷书云,无外有三:一说醉死于酒;二言病死于剑;三道捉月于湖。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窃诗人掷下手中残卷,只觉心中天朗气清,如醍醐灌顶,他看到那花甲之年的老翁,竟化作鲜衣怒马的少年,提剑上战场,誓死不回乡。

北平的年味比别处浓些,正月里还有一个节,孩子们都欢腾着,闹闹嚷嚷着要吃汤圆。

那路边的汤圆小摊换了摊主,不再是那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了,换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清秀水灵,像汤圆一般晶莹玉润。她遥遥看着窃诗人,笑道:“刚煮好的汤圆,给你盛一碗。”

轻轻一咬,唇齿留香,黑芝麻馅儿在舌头尖打转,玫瑰酱的甜味在鼻腔里肆意地攻城略地,终于,心中也仿佛留下了一块醉人花田。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大唐由盛而衰。

公元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华。

窃诗人不知自己被抓向哪里,他再也没有看过北平的街巷了。他原本想让捏面人的师傅,捏一个负剑而行的侠客的,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桥底下的面人被战火烧灼,被风沙掩埋,许是在百年之后,会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明眸皓齿,神采飞扬,他会拂去面人身上的罪恶与肮脏,看到那面人身上的光芒与荣耀,他曾经所翘首以盼的时代,可以大展拳脚的时代,已然来了!

后记

有人说,研究李白的人太多,所以不必研究这些热门的话题人物了。

试问,所谓的专家学者,又有谁敢说自己真的懂李白呢?

有人说他自恋,有人说他酗酒,有人说他落魄,有人说他被研究透了,已经没有钻研的必要。

愚蠢的人,总是在吸收百家之谈的同时,迷失了自己的思想。

今人不言古人事,野草不谈明月魂。

知李白者,唯太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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