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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物何以丧志

 汐钰文艺范 2019-05-11
大千世界,红尘滚滚,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大人物志向高远,规划人生的走向,往往关乎国计民生,以不坠青云之“志”为宗旨。平民百姓则多属自娱自乐,诸如戏迷、歌迷、球迷、棋迷、鸽迷、麻将迷、集邮迷、金币迷等等,不一而足。更“形而下”的,痴迷于鸡狗缠斗、蛐蛐撕咬,即使活得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又干卿何事?

  古代儒家经典,历来主张重德轻物。《尚书》记载,西戎向周朝进献了一只叫做“獒”的硕大凶犬,太保召公很担心周王沉迷于此而误国,遂写训词强调“明王慎德”的道理,还把“玩人丧德”与“玩物丧志”相提并论。历史上,因玩物而疏离朝政的君主也确实不乏其人,醉心器物者,痴恋书画者皆有之,也有对狩猎、养鹤鬼迷心窍的,大都落个丢了江山的下场。

  由是,“玩物丧志”的古训绵延了两千多年,一直悬在读书人的头顶,起到了某种“鞭梢效应”。那么,何为“志”?以古代圣贤的标准,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相关的事,都在“志”的范畴,进一步的表述,可用“立德”“立功”“立言”来概括。于是乎,就连吟诗作赋、琴棋书画这样的雅兴,都被列入不可“玩”之物。《二程语录》中,对杜诗“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就颇有微词,“如此闲言语,道出做甚”。在宋人刘挚眼里,所谓“士”,“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此观点深得顾炎武赞同。“文以载道”是最重要的,“道”大过文,“志”胜于“物”,玩文学又算什么。宋朱熹认为,“明道先生(程颢),以记诵博识为玩物丧志”,扬雄对“雕虫篆刻”不以为然,“壮士不为也”。

  然而古往今来,很有一些我行我素的大文人,并不那么“安分守己”。《闲情偶寄》的作者李笠翁,可称为古代最懂得吃喝玩乐、最缺乏自律的“玩家”。他的一生,很大心思都用于衣食住行的养尊处优,不仅精于花匠、木匠、漆匠等活计,还设计出舒适美观的暖椅、冰凳、箱式马桶和扇形借景窗。沈从文早年热衷于搜集耿马漆盒和各种丝绸、刺绣品,后来成为一代古代文物史家,才算洗白名声。市场经济的当下,玩出名堂的时尚达人如马未都,以前只是业余写小说,1981年因发表处女作《今夜月儿圆》,被调到《青年文学》当编辑,其间留心收藏,陶瓷、古家具、玉器、漆器、金属器等无所不包,越玩越大,相继出版多部与收藏有关的畅销书,可谓且玩且励志,最终志得意满,修得正果。

  西方文人不懂何为“玩物丧志”,一旦“玩物”,全然忘我。纳博科夫一生对于蝴蝶标本的搜集和研究,几至走火入魔。年轻时,一连好几年,他每天都在显微镜下工作长达14个小时。76岁那年,他独自一人在瑞士达沃斯山上捕捉蝴蝶,在陡坡处失足摔进山谷,导致健康恶化,弥留之际,仍觉蝴蝶羽翅在眼前飞舞。

  我等凡俗之辈,酷玩围棋,数日不弈,手痒难耐,且不知悔改,业荒于嬉。简直就是不可救药了。古人称围棋为“木野狐”,魅惑力很可怕,一旦这个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人就会被其牢牢吸附,难以脱身。聊以自慰的是,梁启超多年来醉心于麻将,曾谓“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梁实秋的解释是,“有任公的学问风操,可以打牌,我们没有他那样的学问风操,不得藉口”。据说胡适、徐志摩等也有打牌的癖好。

  还是明朝张岱说得好:“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贤者尚且难免,我更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何况,围棋比麻将更具诗意。有句成语叫“星罗棋布”,能与梦幻般星空相提并论,这个世界,也只有围棋。晶莹剔透的黑白子形状飘逸,动态均衡,熠熠生辉,神秘浩瀚,深不可测,令人敬畏。不过,南帆曾有一段文字,还是使我很感慨:“我常常看着棋盘上的纵横19道,心中一阵悚然。我知道,这个棋盘可以不动声色地掠走一个人的毕生心血。这使我警觉地与围棋保持一定距离……我还想做其他事情。”感慨归感慨,年轻时没有戒棋,如今进入深秋晚季,这样的活法,也就任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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