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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谎言和真相 克里斯蒂娃著，刘铭译，选自《法兰西思想评论》第四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年。
弗朗丝·罗丝(F.R.)：当说到“性谎言”这些词句时，我们就会想起那些伪装快感的女人。事实上，她们只是使自己吻合了今日所谓“有必要引诱”的人物类型。为了显示自己的趣味，“好身材”在被那些“自信”的男人们勾引时扮演了关键角色。对您来说，那些称之为“爱”或今日称为“性”的修辞变化里，谁比小说家和记者们的影响还要深远？当代社会可能存在着巨大的性骗局。 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K.)：作为分析学家，我听说，是骗局分裂了性游戏和愉悦的整体，纯粹的真相也已不复存在。有一种反常甚至是倒错，构成引诱和魅力的成分之一。色情艺术经由没有精确真相的事物向前发展。即它利用了一种歪曲的想象：给自己一个好形象，给你一个恶人形象，或者相反。性兴奋要求真相的改弦更张。 F．R．：这种创造好形象的需要，使我想起了妓女，最近她们被叫做高级官员的女儿。 J．K．：我不把它称作谎言，而是幻觉(fantasme)，它是性行为的重要组成。按照妓女的情况，她会对顾客说：“我的身体，你想碰就碰，但是像雪赫拉莎德(Shehenzade)一样，我要向你讲述一个绝妙的故事。在我身后，站着一个尊贵的先生，他是陆军上校。”这是在调动客人的同性恋想象，它和异性恋行为不是没有关系。 F．R．：我想起一个朋友的故事，她想通过一个男人和与她邂逅的另一个男人结婚，她以这些和自己有过性生活的成功男人为骄傲。这是个糟糕的诡计：她的崇拜者处于受威胁的地位。他曾经有足够多的机会，来列举那些先于他上床的那些部长和作家们，可惜当时他只是一个银行家。 J．K．：在这个故事里，女人直接对银行家说：“你见过所有勾引我的男人吗？根据他们来衡量，你算是个男人。那你们之中谁最强呢？”我认识一个玩这种游戏的人，她还成功地钓到一条大鱼。因为这条鱼在一大群大男人中能很快散发出最富价值的气息。这要看两种情况，包括男人与他的男子气形象、男人与竞争趣味的关系，竞争使得男人经常成为被引诱的角色，相比较其他男人的形象——他们是通过那个自诩性感的女性肉体来显示自己的。 F．R．：今天，那些希望追求自由、希望自己现代一些、不那么大男子主义也不自私的男人们都会同意一点：女人不是一个圣洁的处女，也不会总是一个顺从的妻子。但是他们首先保留了一种没有太多艳史的女性形象。他们觉得她具备优良的品德，无疑，也更加容易感动和满足。 J．K．：这是完全正确的。在诊断中，我经常听说到一种大男子主义的回归，即漠不关心有助于性伙伴高潮的那些前戏。男人们似乎从阵地上自恋地撤退了，尽管存在一些差异。 F．R．：我理解。我们曾经向那些姑娘们说明，20岁起她们就有权享受性高潮和获得G点满足，如今她们却常常变得过于苛求和欲求，致使有些男人望而却步。 J．K．：但是性事本来就经不起推敲。在第一波女权主义运动时期，受性自由和各种性学技术的鼓舞，妇女们尝试着教导她们的性伴行房。到了第二波时期，她们才意识到男人们实际上很排斥这种苛求，甚至心怀谴责。因为他们畏惧那种母亲般的照管，专业地说这就是阉割恐惧(menace decastration)。那就是说，欲求没了、勃起不再。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向观察到同一种现象：当男人们意识到，女人不为了取悦和激发自己去行事，或者他们不能得到满足，就又责备女人的性冷淡，强求女人应该随时待命。此时，一个女人会感受到一种对自己整体人格的否认，致使灵肉混淆，导致抑郁症(dépression)。这是两种并行的现象：男人的阉割恐惧和女人的抑郁症。 F．R．：当一个男人要求一个女人更主动些时，她还是相当好感地接受了，没有那种尊严被冒犯的感觉，男人有时却感受得到，当有人要求他注意些时。 J．K．：有些年轻姑娘也有这种可能：其性冷淡如此强烈，以至于当男人要求她更为放荡时，她会表现出震惊的表情。相反情况也是存在的：有些姑娘们要求接受心理分析，是因为她们感到自己陷于“你不是性魔法师，也不符合现代形象”之类的指责中。 F．R．：我们还会被谴责“知道得太多了”。我认识一个女人，她面对比她年轻的伴侣的主动时决定做出让步。最后她开始引诱他，这个年轻男人很快落荒而逃。这不是他做的决定。他希望行动起来，因为不再感到自己是个卡萨诺瓦(Casanova)。 J．K．：这种情况下，他需要给自己虚构一个角色！这个女人完全把握住了主动性、被动性或者快感；她忽视了我所建议的“从不迷失方向”：“阉割的恶性循环”原理。忽视了别人希望授予我们技术的意愿，那就会处于一种美国式的性结构中。法国的传统则完全是另一种：用语言、修辞学和诱惑组装起来的情色。这又使我回到了刚才谈及的性冷淡。有些男人总是消沉于那种没有结果的冒失行为中，然而相反，“冷”女人会发现和笨拙的情人也有某种突如其来的快感。为什么？我们经常会发现，性冷淡女子的精神和身体停留在两种难以相处的人物上：一个是爱恨交织的母亲，她从未与之分离；一个是严厉的、难以接近和富于批评的父亲。为了效忠于他俩，她判定自己处于冷漠状态，如有必要，还要忍受男人的那部分。心理分析的污点，就在于试图消除这种强大却受到热爱的幽灵，认为后者阻塞了身体和精神的底蕴。我们需要一种心理自治，它交还给女人更多的自由、更多的灵活性以及谐调。 F．R．：女人们是不是通过拒绝与伴侣对话来掩饰自己的性冷淡？ J．K．：我不认为沉默明智。当我们面对一个不只是笨拙而且粗暴的人，他有时愚昧无知，有时又很反常邪恶；那就当然不是鼓励妇女屈从的时候了。而是掌握机智的说话艺术，掌握“阉割”的艺术。另一方面尤其是，学会自我拷问和自我表达：“这是否确实是一个技术的问题，使我最终发现男人是无意义的？他穿衣的风格使我无话可说，他的言论也显得无趣，精神上和肉体上都不能刺激到我。似乎跟我毫无关系。”有或者没有文字游戏。谁总能调动起一个女人的激情？通过伴侣我们再一次发现了母亲的形象：例如，注意到在口唇、触觉和肛门的感官欲求上伴侣的倾向有无。 心理分析告诉我们，作为理想情侣的“和谐组曲”，被一种他人的暴力和冷漠包围着。艺术和技巧，旨在试图依靠这种蓝图生存，即认为性事总是两个人之间的旅程。当旅程完成时我们发觉，与女人相比，是男人确保了母亲的某些作用。在恋母情结发展的行为上，他知道要补充一种成分，来与原始的女同性恋性爱斗争。女人也有一种寻找到好母亲的印象，后者满足了这个曾经的小姑娘。这使得情侣关系更为稳定，也更有能力经历风雨前程。 F．R．：那么如果提到关于怀孕的性谎言呢？男人会相信他的情人在用避孕丸。她偷偷停了药。一旦怀孕，她就宣称她不想流产，愿意独自生活。这是一个使男人产生犯罪感的极妙方式啊。 J．K．：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像我们一次次看到的，总是利用新技术来对抗不育症，生孩子的愿望实在强大。我们需要补偿那么多的精神创伤、缺乏和自我阉割，还有许多的社会耻辱，涉及她的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和自身的职业经历等。怀孕看来也是一种最终愿望，自杀者除外，这样的女人就不再另外衡量困难、审时度势，因为一旦孩子降临人世，尤其是在这些情况下，局面就不太容易。 F．R．：但是是那些女人在吃避孕药丸，而那些男人什么也帮不了。尤其是那些马格里布人和吉普赛人。 J．K．：在我的小说《武士们》(Fayard，1990)中，我描述了一对情侣的故事，那个男人对那个年轻女人的感情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不能容忍她服用避孕药。不是因为他猜忌伴侣有外遇，而是因为，他感觉到如果她保护了她的身体，自己就没办法掌控她。那个男人拒绝母性，认为它作为一种完整的阉割力量，会导致两人关系的破裂。所以，和我们听说的事实相反，男人们需要孩子，越多越好。生养孩子的欲望就是男人权力欲的一个方面：创造子孙后代以证实自己强大的生殖能力。通过掌控女人的身体，他也在使自己永垂不朽。 F．R．：我知道您正着手研究性符号(sex-symbol)的传媒癖好。它是以强迫性的方式存在于您的病人身上的吗？ J．K．：对比年轻一代“纯粹性欲的”的狂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突变。20至25岁年龄阶段的青年们，不顾一切地追求着快感，相比较而言，我们这一代具有的性兴奋心理则较少。 F．R．：然而无论如何，麦当娜，是一种性符号。 J．K．：我在其中看到了更多的嘲弄和表演成分，这在表演的社会性中比在性消费的社会性中存在更多。我不敢说那些年轻人不做爱，但我相信这种表演的社会性把他们引向了一种更边缘的处境。是彻悟还是嘲讽？这种情况的消极面在于，它产生了许多麻木的个体，他们使人想起“啵——一代”(啵，感叹词，嘲笑性质的怀疑和讥讽)，分析师发现它会导致抑郁。我们谈到过年轻人对政治的冷漠。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伴随着某种“不顾一切的性爱”的相对性，还存在一种欲望贬值的相对性。 F．R．：那您怎么看色情热线对虚构式性欲的推动呢？它是一种显然的性谎言啊。 J．K．：可能吧。但是言语是很有煽动性的。通过言语人们可以自由意淫。 F．R．：通过如此过于简短的文本语言，人们怎样才能实现性欲高潮呢？ J．K．：这里有很多好处。首先，一边幻想着，人们可以节省体力，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护自身：这对恐怖症患者(phobique)来说太重要了！阅读可以是一种类似的性活动。很多通过读书来体验性快感的人，不必去接触另一个身体，但是通过语言的刺激，把自己托付给一种自体性欲(autoérotisme)，这是极为流行的。 F．R．：色情文学还会有美好的前景吗？ J．K．：我完全赞同。幻想是最美妙的性谎言。我认为，讨论您挑选的话题“性、谎言和真相”时，我们可以推论出——所有的文学都是色情的，即使不是所有的著述。因为，假如我们承认性必须依赖幻想而生存，那么也就不存在性谎言之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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