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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荣欣 一九七一年，《釧影樓回憶錄》初次出版，同為文化界賢達的柯榮欣先生為其寫序，開篇便隱隱有鴻篇巨著的氣概： 姑蘇天笑包先生誕生於一八七六年，距鴉片戰爭祗三十五年，現高壽九十六歲。 …… 回顧先生誕生以來這九十五年，正是我們祖國在各國帝國主義蹂躪侵略中，逐漸覺醒，經過兩次大革命，從封建社會蛻化為資本主義社會，又從資本主義社會革命為社會主義社會的劇烈與痛苦的變化過程。這九十五年來的洪流，真是波濤洶湧，險惡萬分。  包天笑《釧影樓回憶錄》（1971）大華出版社 最近三二年，接連讀了幾本同樣以這個時期為題材的作品，當中有高陽的《粉墨春秋》，有金雄白的《記者生涯五十年》，此二者與《釧影樓回憶錄》有不少相互交錯的人物情節，不過《粉墨春秋》以政壇的稗官野史為多，而《記者生涯五十年》則是以個人經歷為線索，時不時對時人時事來一番“橫眉冷對千夫指”式的評論。 而包天笑的回憶錄則有不少民間生活的細節，就如雨果的《悲慘世界》因為多處與主線劇情無關的社會剪影而被稱為十九世紀法國社會的百科全書，《釧影樓回憶錄》也不啻是辛亥革命前後的中國風情幻燈片。  包天笑先生 譬如包天笑寫清末時期出門旅行是一件極其麻煩的事情，首先便是“行李的累贅”： 至少要有四件行李：一是鋪蓋；二是皮箱；三是網籃；四是便桶。 …… 先說鋪蓋：鋪蓋就是臥具，從前的所謂客棧、旅館，都是不備臥具的，客人要自帶鋪蓋。不要說住客店了，在一家商店做店員，也要自帶鋪蓋，所以停歇生意，名之曰“捲鋪蓋”，南方人稱之為“炒魷魚”，即由此而來。此風由來已古，文詞中所云“襆被而行”亦即此意。這個鋪蓋可大可小，要是在嚴冬，或是年老怕冷的人，還非有重衾厚褥不可呢。 次言皮箱：皮箱即衣箱，以前沒有人穿西服，這長袍馬褂，皮的棉的，就是一大箱。你如果不帶了，天氣忽寒忽暖，怎麼辦呢？而且這衣箱，都是笨重非凡，不似近來的新式的皮箱，可以舉重若輕的。直到如今，凡是旅行者，無論到什麼文明的地方，一隻旅行用的皮箱，總不可少的呀。 再講網籃：這是一種竹製的籃，籃面上張了一個網，旅行家稱之為“百寶箱”。所有面盆、手巾、雨鞋、紙傘，一切雜用之物，都安置其中。有些先生們，凡家常用到的東西，一切都要帶了走，茶壺、飯碗，亦在其列。至於讀書人，則書籍、文具，也是不可須臾離的。到上海來，總要買些東西，沒有網籃，就不可能安放。 最後談到那個便桶了，便桶就是馬桶。莊子所云：“道在屎溺”，蘇州人不能似北方人那樣上廁所、登野坑，而必須要一個馬桶。但旅館裡不備此物，務須貴客自理（那時抽水馬桶，尚未出世），於是行李中不能不有此一物了。不但有馬桶，有些常常出門的老先生，還要帶夜壺箱。蘇州出品的夜壺箱，做得很為考究，方方的像一隻小書箱，中置青花瓷的夜壺，上有一抽斗，可放筆墨信箋之類。  民國時代遠行的人們 又有一處，講述與好友一同品嘗大閘蟹，席間聊到“大閘蟹”之名的由來： （我）因問：“閘”字何解，疑為“煠”字的音同字異，大家用此閘字，亦習非成是了。座中有方惟一先生……他居近陽澄湖。因說：“閘字不錯。凡捕蟹者，他們在港灣間，必設一閘，以竹編成，夜來隔閘置一燈火，蟹見火光，即爬上竹閘，即在閘上一一捕之，甚為便捷，這便是閘蟹之名所由來了。” 可惜種種妙趣橫生的回憶只到民國十年便戛然而止。雖然在《釧影樓回憶錄續篇》裡附上了1949年的若干日記，然而俱以國共兩黨的縱橫捭闔和雙方軍隊的進退為內容，夾以蝸居台灣的日常二三事，此時國軍敗局已定，包天笑心中的憂憤溢於言表，字裡行間不見其幽默詼諧，讀之亦不免索然無味。 包天笑先生在文化界沉浮多年，先後經營或就業於過翻譯社、雜誌社、出版社、書店、報館等等，儘管他被歸納為“鴛鴦蝴蝶派”之中，但是與張恨水的滾滾紅塵、平江不肖生的俠客江湖相比，他似乎不那麼喜歡寫大部頭的長篇小說，即便是這本十數萬字的《釧影樓回憶錄》，也是把多年來報刊上的專欄小文輯錄而成，大抵也便只有這標題中的“釧影樓”三個字，勉強有幾分“鴛鴦蝴蝶派”的氣質。 然而，與汪精衛援引杜甫詩“雙照淚痕乾”命名自己的書齋為“雙照樓”不同，“釧影樓”並非包天笑的住處或是書房，而是他慣用的筆名之一，為的是紀念母親多年前的一樁往事。當時父親的一位摯友投機失敗，在大年夜前來求援，急需大批現金“補倉”，因為父親的現鈔亦已存入銀行，需待年後才可提現。正一籌莫展之間，母親毅然去典當自己的金釧，換回現鈔接濟了這位朋友。 我只禮讚我母親慷慨好義，慈善救人，是一個尋常女人所不肯。她是不曾讀過書的，識字也有限，而卻有這仁厚博大的心腸，我們如何不紀念她。這便是我題這釧影樓的典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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