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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冬松:唐代敦煌艺术所用植物色研究

 闻道山人 2019-05-13

在中国古代艺术作品中,植物性颜料一般很难保存下来。这当然与其物质属性有关,因为植物色比较容易分解,一般经过一千多年很难保留下来。之所以选择“唐代”和“敦煌”,也比较好理解,因为唐代绘画色彩语言的发展是一个历史高峰,而敦煌由于特殊的人文和自然地理环,保存了很多唐代绘画和雕塑的色彩信息,为我们提供了难得的颜料样本,尤其是植物色的使用痕迹。

本文在系统梳理国内外对唐代敦煌艺术色彩研究的基础之上,结合中国传统文献,对目前已经得到技术确认的植物色颜料进行历史语境以及现实层面中的分析与定位。下面的表格就是对已经发现的唐代敦煌艺术所用植物色的统计,(表格 1)其中黄檗、茜草在古代主要作为染料使用,但有时候也会扮演颜料的角色。由于时间关系,下文将对部分有代表性的颜料展开具体分析。

表格1   唐代敦煌绘画所用植物色表

色系

植物色

青色系

蓝色系

靛蓝

绿色系


赤色系

胭脂(红花)、紫𨥥(矿)、茜草(染料)

黄色系

藤黄、黄檗(染料)、生物碱巴马亭(Alkaloid  Palma-tine)(染料)

白色系


黑色系

一、靛蓝

靛蓝可以说是人类使用最早、最悠久和最广泛的植物色;从靛蓝的英语单词(Indigo)可以看出来它与印度(India)的关系。目前,西方学界普遍认为靛蓝起源在印度次大陆。印度考古发现靛蓝的使用也超过4000年。中国考古发现没有那么久,但据文献记载,最长也有4000余年的历史。如,相传记录了夏代历法的《夏小正》中就提到“五月,启灌蓼蓝”,即五月灌溉蓼蓝的意思,蓼蓝就是靛蓝的主要来源——它是自然界中含靛蓝较多的植物。至于印度和中国,到底哪个更早使用靛蓝,尚需要学界的进一步研究。

回到唐代,我们发现在敦煌文献中有很多对“靛蓝”或“蓼蓝”的记载。如斯坦因当年从藏经洞带走的S.3227v号唐写本字书在“彩色部”中即对“蓼滥(蓝)”的记载。俄藏Дх02822号《蒙学字书·颜色部》中亦载有“青淀(靛)”。“蓼蓝”和“青靛”出现在字书文献的“彩色部”或“颜色部”中,说明它们已经成为当时人们色彩认知中一个非常基础性的部分。

20世纪3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福格博物馆的盖坦斯在华尔纳所获原属莫高窟328窟的一尊供养菩萨彩塑中分析出了靛蓝,当时发现靛蓝被石青所覆盖。(图 1)在植物色上覆以矿物色的做法,应该是当时彩绘的一般性程序。这与宋代《营造法式》所载建筑彩画中的赋色程序是一致的:“彩画之制,先遍衬底,次以草色和粉,分衬所画之物,其衬色上方布细色,或叠晕或分间剔填。”(《营造法式·总制度·彩画作制度》)


图 1 美藏莫高窟328窟供养菩萨彩塑像 

此外,在近年发现的唐代韩休墓壁画中也发现了靛蓝,(图 2)这也是在中国墓室壁画中首次发现靛蓝的使用,意义非同寻常。


图 2 韩休墓北壁东侧《山水图》

二、胭脂

“胭脂”一词严格来讲不具有颜料分类的意义。虽然同样唤做胭脂,却可能是由完全不同的制取方式获得的不同物质。据中国传统文献记载主要有四种胭脂的制取方式:

(一)“红花”(即红蓝花)制取,使用最久最广泛;

(二)“紫𨥑(紫梗)”制取,亦称“绵胭脂”,后世有延续使用(《南海药谱》);

(三)“山燕脂花”制取,(《北户录》),失考,疑伪;

(四)“石榴花”制取,(《北户录》),伪。

其中,后两种制取方式的记载可能是有问题的。《北户录》说的“山燕脂花”到底是什么花目前搞不清楚,估计还是指红蓝花;“石榴花”大家都见过,颜色很红。不过现代科技分析石榴花的色素是水溶性的,不能染色。所以,目前比较确定还是两种,即:红花胭脂和紫𨥑胭脂。

“红花”是中国古代制取胭脂的最主要植物。据赵丰先生考证,“红花”起源于地中海,后传到南亚,公元前传入南亚和中亚地区,公元3世纪前后传入我国中原地区。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汉代《西河故事》中的记载:“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似乎进一步说明“红花”在传播过程中是经由匈奴地区最后才到达中原的。此外,敦煌文献中也有很多对“红花”的记载。法藏《佛传图幡》残片(EO.1154)中就分析出了红花胭脂的成份。(图 3)


图 3《佛传图幡》(EO.1154)(残片)

关于“紫𨥑”,很多人不太熟悉。其实它并不是矿物颜料,而是从“紫胶虫”制取的,所以严格来讲属于“动物色”。很多人(包括康熙帝)误认为“紫𨥑”是由“胭脂虫”制取的。其实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昆虫:“紫胶虫”产在东南亚,“胭脂虫”产自墨西哥和中美洲。《历代名画记》记载“南海之蚁𨥑(原文误‘𨥑’为‘铆’)”是符合“紫胶虫”的地理分布的。唐代笔记《酉阳杂俎》中曾记载将“紫𨥑”用为颜料的例子:“掘棵四面,深及其根,宽容人座。唯賫紫矿(𨥑)、轻粉、朱红,旦暮治其根……时冬初也,牡丹本紫,及花发,色白红历绿。”说的是通过用颜料染治牡丹花的根,来改变花朵颜色的做法。故事本身虽不足为道,但从侧面告诉我们当时的画家所用的颜料中即包含“紫𨥑”。此外,法藏《持红莲菩萨立像幡》(EO.1399)中也分析了“紫𨥑”颜料。(图 4)在李盛铎收藏的一件题为金统二年(881)的壁画表录中,详细记载了某窟(金维诺认为是敦煌465窟)壁画各个部分所使用的颜色,其中多次提到“紫纩(𨥑)”和“深紫纩(𨥑)”,这也进一步说明,当时“紫𨥑”的确用为壁画的颜料。今天,“紫𨥑”在西藏的宗教艺术中仍然作为紫红色颜料进行使用。

 

 图 4《持红莲菩萨立像幡》(EO.1399)(局部) 

三、藤黄

藤黄的英文名(Gamboge),是以柬埔寨(Gambodia)来命名的,其原植物作为常绿乔木,主要分布在柬埔寨、越南等热带地区。中国传统文献记载藤黄最早出现在晋代,五代李珣《海药本草》:“藤黄:谨按《广志》云:出鄂、岳等州诸山崖。其树名海藤。花有蕊,散落石上,彼人收之,谓沙黄。就树采者轻妙,谓之腊黄……据今所呼‘铜黄’谬矣。盖以铜、藤语讹也。”

在唐代之前,“藤黄”主要叫“真腊画黄”或者“林邑之黄”。五代时,“藤黄”被讹传为“铜黄”,似乎也没有传播开来。而且这一讹传还传到了日本,如日本平安时代的法律条文《延喜式》中就称“藤黄”为“同(铜)黄”。似乎要到北宋以后,“藤黄”之名才得以广泛流传。法藏敦煌绢画《行脚僧像》(EO.1141)所用颜料中也分析出了藤黄的成分。(图 5)


图 5《行脚僧像》(EO.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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