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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男人的秘密。

 有印 2019-05-14

1,

叶振东和小果同居了三年,迟迟没结婚。因为穷。他跟前妻离婚的时候,大部分家产都分给了前妻,自己只留了一套40平方的小房子。现在他除了要给孩子打抚养费,还要养活自己的残疾哥哥,虽然月薪一万出头听起来是不少,除掉杂七杂八的开支所剩无几。

小果比他小20岁。她27岁跟了他,拖到30岁。叶振东能感觉到小果对他是真感情,但也是对他“没钱”耿耿于怀。她自个儿也矛盾重重。有回她说想吃大闸蟹,叶振东瞅见一酒店门口的招牌:“大闸蟹8元一只”,便要拉她去吃,小果当场翻脸:“你见过8块一只的大闸蟹吗?运费都不够!明摆着是死螃蟹!”吵了一架后她要分手,分了不到一星期,叶振东去找她,七哄八哄又把她哄回来了。

分不了,断不开,眼睁睁被拖成了老姑娘,小果的家人也有些松动。

“都是命,”小果的父母说:“但是有一点你要提前跟他说好,他家那残废哥,是不归你们养的。”

“他有低保。”小果心虚地向着叶振东。

“低保顶什么用。”

“至少饿不死他。”

“反正你们要是还管他那个哥,你就傻到家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果在不耐烦中,有点欣喜,也有点怅然。就这样要把自己一生的命运交给他了?她当然知道自己可以找到条件更好的,但是分不了手,也怨不了别人,是她心甘情愿。

2,

他们开始筹备婚事。两人虽然年龄差有点大,但硬件摆出来,叶振东还是不错的。出身大城市,名牌大学毕业,企业小中层。小果是山里来的,高中没毕业,在一家母婴店当店员。她知道现在小宝宝的用品有多贵,有天她躺在叶振东怀里撒娇:“等我们有了小孩,你就不能给你哥钱了啊。”

“成。”

“现在小孩一个奶瓶都得百把块,我就怕你养不起。”

“砸锅卖铁也养。”

小果听了很对味儿,开始眯着眼睛憧憬她的婚后生活。她说:“将来孩子上幼儿园,你有脸去接不?怕不怕人家以为你是孩子爷爷?”

叶振东还没答话,电话响了。

他妈打来的,哭着说他爸确诊了,肝硬化晚期,得换肝。

挂了电话,叶振东脸都白了。

“咋了?”

“我爸病了。”

3,

俩人赶到医院,医生说除了换肝没别的法子。目前肝源很难找,多半是亲属移植。叶振东妈身体不好,达不到移植要求,他残疾哥倒是可以,他也同意。但是手术费和后期的费用要准备50来万。

“不是可以报销吗?我爸好歹以前是公务员。”

“咱们市就两家医院可以做移植手术,这两家都不在医保范围里。”

叶振东的父母希望他想法子弄点钱。

这对叶振东来说可不是“点钱”的问题。他父母手里估计有个十来万?再找亲戚借点,凑个30万左右?他要来补20万的窟窿,他爸他妈是算准了他手里这两年攒了十来万块钱吗?可是结婚要用钱啊。

开车回去的路上,叶振东和小果都不说话。小果看起来还有点生气。叶振东明白,这回他要是把所有的家产都拿出来给他爸看病,再为他爸背几万块钱债,他俩准黄。

每次小果嘴上说:“我这回下定决心要离开你!”其实都没下定决心,女人嘴上叫唤得越厉害,越是需要他哄。今儿她不叫唤,也不威胁,这才是真的可怕。她在等着他做出选择,选择完了,她可能包袱一清就走了,一句话都不留。

他舍不得小果。

小果长得有点像低配陈妍希,小圆脸,笑得特别好看,有俩小酒窝。她性格也好,没什么弯弯肠子,三十岁了还像个孩子。叶振东跟她在一起很轻松,独处时迷恋她的青春活力,带出去又有面儿。

关于他父亲,他有件事一直没有说。

父母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4,

叶振东是文GE时出生的,父母是老师。叶振东现在的父亲是造反派的头头,当时带着一伙儿红卫兵斗“臭老九”。叶振东的亲生父母受不了,抱着他一起跳江自杀。最后8个月的叶振东被救起来,父母却被江水冲走,尸骨无存。

叶振东的养母之前生一男孩,双足严重内翻,走不了路。她生孩子时大出血摘了子宫,想再要个孩子也没可能。于是两口子想把叶振东抱回来养。听说当时压力挺大的,斗是他带头斗,又要收养人家孩子,说不过去。叶振东的养父就喊口号,说孩子是纯洁的,抱回来要他接受红专正的教育,跟他父母彻底划清界线。这事儿闹了挺长时间,动荡的岁月过去,叶振东才上了户口。

但是这件事,叶振东的养父母不知道他知道,他也一直假装不知道。其实怎么会不知道呢,上小学时,就有人七嘴八舌告诉他,他父母是他的杀父仇人。叶振东从不回去问,现在想来小时候自己就厉害,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如果说了,他妈就会不高兴,不高兴,他就吃不成食品柜里的糕点。十岁左右的孩子,永远都是饥饿的,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绿豆糕,龙须酥,掉在桌上的渣渣都是要用手指头粘起来吃干净的。

如果这事儿不是出在这个节点上,叶振东永远也不想点破。现在,到了非点破不可的时候。

晚上,叶振东和小果都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叶振东问:“睡着了?”

“没。”

“这事,你怎么想?”

“我怎么知道。”

“我不准备出钱,你放心好了。”

“啊?”

“有件事我准备跟你说,我父母不是亲生的……”

小果听了两句,猛地坐起来,把灯摁亮。叶振东有点不适应,用手挡着眼睛,在阴影下看小果。

“你说你说。”小果很激动。

叶振东就把他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

“你小时候他们虐待过你吗?”小果稀奇地问。

“……那倒没有。”

“他们还供你上大学咧。”

“嗯……倒是一直把我当亲儿子养。”

“你的消息确不确定哦。”

“当然确定,我是A型血,他们都是O。”

“那你怎么那么肯定你父母就是他们斗死的?”

“他当时是造反派的头头啊!”

“那也不能证明是他亲自动手打人吧。”

“他总可以阻止吧?再说别人都这么说,细节都有。”

小果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是一个世纪都驱散不了的懵。

“那你……”她想了想,艰难地问:“就准备直接去说你拿不出钱来?”

“我确实也没什么钱。”

“你说一分没有,他们也不会信啊。”

“要是吵起来,我就把这事说出来,他们自己就不好意思再找我了。”

小果不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把灯关上行吗,太刺眼睛了。”

小果说,上回看到一个可调亮度的床头灯,那么好看,我想买,你非不让买,嫌一个台灯就要两三百,现在你自己又嫌灯太亮了。

叶振东听出她时时刻刻都在对他拮据的不满,这事儿,更得按他的想法办了。

5,

叶振东妈又打电话过来。打了好几遍,他才接。他说自己要结婚,拿不出钱来。

叶振东妈大概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愣住了。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啊。”

“多的拿不出来,几万块钱还没有吗?”

“真没有。小果天天嫌我穷,我还有儿子要养,将来跟小果结婚,又得养个孩子,你说我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那算了。”

叶振东听出养母说这句话时,是心都烂完了的那种语调。

第二天晚上叶振东的哥打电话来骂他,说他白眼狼。叶振东说:“哥,我的身世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清楚吗?我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

他哥说:“爸妈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净听别人胡咧咧,都是你的借口!”

叶振东说:“他们对我是不错,但是他们对我好还不是为了将来他们不在了我可以照顾你!”

“你连爹妈都不要,你会照顾我?我还稀罕你照顾我?”

俩人在电话里面吵起来,叶振东大叫,他们要活命,我就不要活命?我也是人!我也要生活!他们争吵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如同越蹿越高的火苗。小果瞪大眼睛在一边听。她的表情,像身在高速过山车那样想惊呼又强忍着。挂了电话,叶振东长吁一口气。

小果还悬在过山车上没下来:“我从来没听见过你跟任何人吵架。”

“一把年纪了,平时有什么架可吵。”

“你就这么……决定了?”

“嗯。你最重要。”他想抱抱小果,从她那儿汲取点安慰。

小果躲开了,她显然不想中断这个刺激的话题:“那你父母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没怎么说。”

“过一会儿他们肯定要打电话来的。”

话音还没落,果然叶振东手机响了,这回是他父亲。

他的声音很悲怆,他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是早就知道的吧……我也就不瞒你了……你亲生父母的死,跟我确实有关系,但不是我主张斗他们的,当时的情况非常复杂,有个学生是红卫兵,上学时恨他们,正好碰到机会出气,当时的人都跟疯了一样,而且我们分成好几派,我虽然是个小头头,也拢不住他们……

叶振东打断他,说爸你别说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他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既没有一丝记忆又何谈感情,这真的就是一个借口而已。他有些不忍心面对这样的对话。

养父并没有做罢的意思,还在电话里说,一直说。叶振东没办法,就把电话放到了床上。小果捡去听,叶振东听不真切,大体明白养父一直在说这些年如何如何对他好,都是无私的,今天他可以不管他,但是不能搁这局面。钱,他们可以不要他出,亲情,他得认。

小果听着听着,睫毛垂下来。

手机里传出老父亲:“喂喂喂”的声音,小果把电话还给叶振东,示意他说句话。

“我在听。”他说。

“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也有我的难处。”

“我理解,我也原谅。”

叶振东听着有点不服,什么叫原谅,有资格说原谅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他吧。

电话挂了,两个人又一夜无眠。

6,

第二天早上,小果问:“振东,你真的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是已经做了吗?”

“……那你,连到医院看看也不去?”

“都吵成这样了,还怎么去看。”

小果坐在那儿,一脸惶然。

“要不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真是因为我吗?”小果问。

“那你觉得呢?”

“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自己要过的日子?”小果并没有沿着他的思路说话,她钻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出来:“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别的女人,你都会这样吗?”

“你怎么这么说?”

“在正好的时候碰到了,有感情了,不管是不是我,你都会这样吗?”

“小果你怎么了?感情哪有你这样分析的?”

叶振东又说:“你想想啊小果,我要是把手头这点钱全给我爸治病,我拿什么给你送彩礼?没一分钱给你父母,你父母会答应你嫁我?我再背几万块钱债,咱俩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你又没工作,将来还要养孩子,我们拿什么养孩子?我比你大这么多,等我老了不得给你留点钱吗?穷是恶性循环,越穷越抠,越抠越穷,到最后咱俩都会爬不起来。”

小果黯然:“我知道了。”

7,

第二天叶振东去上班,心情特别不好。这些年来,父母和他闹不合的时候,他也恨过,但是从没想过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去对他们。今天把这事做了,做得他像喝醉了一样,对恶毒有一种莫名的贪婪和目眩。明知道喝酒是不对的,还是想一直喝下去,直到醉生梦死。

恍惚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他忽然发现小果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心里一沉,到处找她。什么都不见了,她走得这么干净,连卫生间地漏上的长发都打扫得一根不剩。叶振东立刻打电话给小果,谢天谢地,她接了。

“你拿钱给你爸治病吧,”小果说:“咱们分手。”

她的声音很低,以前说分手的时候,都是高昂的,叶振东感到,这次是真的要分手了。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问。

“我觉得你可怕。”

“我不都是为了你吗!”

“我说过你别说是为了我!我背不动这个锅!如果你硬要说是为了我,那你现在就拿钱去给你爸治病!”

“我真拿钱去,你还会跟我?”

“不会……”

“那不就是了!”

“可是你不拿钱,一分都不拿,我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太吓人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

“叶振东,要是你拿钱去,我和你肯定有坎要过,但是还有一丝希望在一起,这些年我虽然觉得你没钱,但是我离开过你吗?”

“怎么没离开过,为了大闸蟹还分过一回手!”

“我最后不是回来了吗?”

“那是我哄回来的!”

“成了你的功劳了,那别人怎么没有哄走我?又不是没有人哄我。你为什么总是要忽略掉感情的存在,什么都是你的道理。”

叶振东哑然。

“我要是真心嫌你穷,会跟你三年分不掉?我要是纯粹为了钱,又怎么会跟你?我就是心里有点不满,嘴巴上藏不住,那么穷我还不是和你一起吃糠咽菜……看人不是看嘴巴怎么说,而是看人怎么做。我承认要是你负债了,我跟你的日子更难过,抱怨更多,但估计我还是很难下决心离开。你对你爸的做法让我太心寒了,那天你爸在电话里说,你小时候生病,下着大雨他背你去医院,从小到大没动过你一根指头,家里条件一般,还让你复读两年考上重点大学,他们对你那么好……我没法相信,也没法接受……每天睡在我身边的人,是这样的,你明白吗……算求你了,拿钱去给你父亲看病吧。”

叶振东说:“左右你都是要走,对吧。”

“是的,我解脱了。答应我去给你父亲治病,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嗯……”

叶振东还想说挽回的话,电话已被挂断,再怎么也打不通。他拿着永远忙音的手机,突然像酒醒了一般,头痛,虚弱,从心灵到肢体无不腐臭。他拖着这腐臭的肉身陷入一种混沌,全无尊严,在一片虚无中他看见若隐若现的自己,那是一张疲倦、傲慢、无情、自以为是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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