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北宋苏轼以行书入画，先创文人画理论；元赵孟頫再提出“书画同源”，开启书画正式融合时代；明徐渭以草书入画，开创大写意画派先河；清赵之谦以书印入画，创立终极形式“金石画风”。而将书法、绘画、篆刻这“三绝”，真正精通的，则无一不是真正的大师。晚清民国时期著名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后海派”代表，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就是其中之一。  吴昌硕 在今天，艺术家的地位与同门类的老祖宗工匠们相比，直有天壤之别。如篆刻在明末，许多大名士都擅奏刀，且有印作传世，但惟恐与“工匠”沽边，故都甘愿匿其姓名，不愿以印人传、印人名，即是突出的一例。  吴昌硕绘画作品 今日书画印艺，擅其一项者或许为书家画家、篆刻家，而兼通三艺者则被称为书画印三绝的令千人企求、万人敬慕的艺术家。排除炒作与捧场的因素，三绝的艺术家是少而又少。其实，初通三门，能写二笔，涂一下，刻几刀，蒙蒙外行，博些掌声，并不难。难的是书画印三门能互为表里，卓著精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吴昌硕书法作品 古人似乎并不太在意“三绝”。唐人虽有“三绝”之说，但远未风行。自觉而潜心地去打通三门艺术，真正获得大成果的大都是近代史上的事。艺术大师吴昌硕即是其中的一位巨匠。  吴昌硕篆刻作品 我们赞美向往“三绝”，然而“三绝”之艺来之不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攻艺一如吃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一顿一顿地吃，还得讲择善而食、消化吸收，从而转化为自己的精气神。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求万而得一的过程。以吴昌硕的习艺途径来考定，他早岁攻书习印，继而如其所述“三十学诗，五十学画”。我们剔除他的谦逊成分，仍可以窥得，他的学习轨迹是先书、印，复诗文，再绘画的。几十年的日日夜夜，是下大功夫先研求一门，得其精髓，再旁及另ー门的。换言之，是一个时期主攻一门，而兼及其他。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由约而博，变而化之，是值得总结、值得学习的一条成功经验。  吴昌硕绘画扇面作品 志当存高远。“三绝”之誉，对每位攻艺者都有巨大的诱惑力，它甚至是初学者入睡时的一个美妙绝伦的好梦。然而，事实很严酷，厚而又厚的一部《美术家大辞典》，艺家万千，而身怀三绝之艺的堪称凤毛麟角。可见“三绝”之难。近代大家如沈寐叟，攻书而不擅画印；沈尹默，也有墨竹传世，而其画艺不足以与其法书相颉颃……可见攻三艺而能克其一二者尚不多（这也很了不起），攻三艺而一无所成者比比皆是（这也很无奈）。攻不能克，愿望与现实的相背，或许不是用一句“勤奋努力不够”所能解释的。有失败者叹曰“天不助我”。这或许是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症结。艺术这玩意儿，是与先天的禀赋相关的。先天不足，似乎百分之百地决定成败。但先天里仅包含着成功的一半。诚然，只仗恃这先天的一半，同样得不到成功的另一半。那么这另一半是什么？如何去获得？吴昌硕给了我们答案，他说“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要有“真意”，务必“深造”。深造者，即殚精竭虑，奋搏苦攻之谓。深到了底，营造到了头，也就能达到“通”的至高境地了。对于一个攻艺者来说，即使有天分，也切不可自负自满。大聪明者，下大笨功夫，才是求“通”的惟一态度。况且，任何人都无法事先测定出自身是否存在着老天爷“预设”的通衢和馈赠的那一半。故而，也惟有通过孜孜不倦的顽强“深造”，最终才能显示，或证明自身有无“三绝”的才能。  吴昌硕书法作品 书画印三绝，并非仅美言中听。精三艺而贯通，是互为因果的关系。元人赵孟频写过一首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赵氏是通才的艺术家，故而他有出人的见解。他认为书画是相通的，有“同”的内核。但真的要书画相得益彰，关键是“会”。“会”是指心悟而不是指技法。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指其内在的艺术规律。知晓了这一规律，是无往而不“通”的。  吴昌硕篆刻作品 吴昌硕的艺术实践，明确地告诉我们精三艺而贯以通，是触类旁通，互辅互惠，升华层次的辩证关系。艺术行当从来不是相互对峙的，割裂的，损害的。其本质是相印相吸的，投桃报李的。笔者总认为书画印这三门近亲行当，宛如是马蜂窝上的三孔聚接的蜂穴，穴间只隔着一层蝉翼般的薄壁，只消成功地去捅破这薄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者相串相通，自会堂奥扩充，左右逢源，新意迭现，生面别出。  吴昌硕花卉册页 (十二开) 试举几例。我们钦佩吴昌硕晚年大写意的花卉，而窥其用笔正是得力于学习并发展了石鼓文和琅琊台石刻文字的书法功力，使其原本书法里有生命的、力能扛鼎的而缺少形象的线条，在绘画里获得了更具象的可观赏、可玩味的魅力。  吴昌硕书法扇面作品 我们赞叹吴昌硕的书法，而窥其情趣，正是以画意渗入书艺，令工稳蕴藉的《石鼓文》在他的笔下变得欹侧生姿，跌宕苍浑。他晚年的行草书，与其所作紫藤老干相通，劲峻刚遒，老笔纷披。在其崭新的书风里我们完全可以领会到高妙的画意。书画相融，妙趣无穷。  吴昌硕篆刻作品 我们欣赏吴昌硕绘画书法造型构图的大开大合，虚实映带。而究其本源，正是其篆刻章法“知白当黑”在书画作品中的成功引进。故而后之解人，从其画幅与书作里能感受到斑驳古艳的金石味，和慑人心魄的豪迈气。 吴昌硕绘画作品 我们激赏吴昌硕篆刻的朴厚大气，前无古人。而究其原委，正是与其解衣磅礴的作画写字的气概，以及绘画里的复笔、叠加和大处求壮伟，小处求精严的气质一脉相承的。从而，使菽豆般的字有寻丈之势，枣栗般的面有江海之宽，纳须弥于芥子，赢得风起云涌的万千气象。 吴昌硕书法作品 “通”之美，“通”之功，由吴昌硕的实践我们可以获得有益的启示。然而由宏观而入微，由深处而入浅。我们似乎可以作如下一些易于感悟的认识。 吴昌硕书法作品 以书家论，好的书法线条并非天生的绘画线条。要将书法的点划，变成为绘画的线条，当将一贯的以结体为旨归，转移到对物事的造型上来。倘能将高妙的书法线条巧妙地转换为绘画线条，形成为传移模写，有形有神的线条，即“通”。反之，硬将书法线条，生吞活剥地用诸绘事则不通。 吴昌硕绘画作品 以画家论，要成为地道的书法家，其优势在于造型能力强，而疏于对书法用笔这一要谛的认识与把握。倘若能使线条在书法中体现出圆而健的美感，有形又有笔，即为“通”。反之，得字之貌而失于质，得画之趣而失于浮，则不通。 吴昌硕篆刻作品 以篆刻家论，要兼擅书画，其优势在于对古文化、古文字有不寻常的理会，对分朱布白有娴熟的把握，然书画之天地气局自与印章不同，故除把握上述书家习画与画家习书之要领外，壮胆气，去雕琢，甩开臂肘，八面用锋，至关重要，得之者为“通”。反之，谨小慎微，自我束缚则不通。 书画家要攻印艺，其优势在于有构图造型与结字间架的本领，且具备高于初级攻艺者的审美能力，融治能力。故以能了解古代文字，布排印章章法，把握刻刀性格，具备用腕技巧者，则为“通”。以不谙布局，不辨文字，腕羼刀弱者，为不通。 以上的阐述不免太粘着，流于表面，然或可供冀求拓展艺术门类者参考的入门初步。 吴昌硕八十四岁于西冷社缶龛前留影 事实上，研讨吴昌硕三绝而一通的艺术，是一门至今尚属起步的课题，有待于我们深入探求。吴氏的多才艺、善贯通的本事，又本于其有丰富的文化底蕴与宽博胸襟。以学问养气，以学问滋身，以学问去贯串众艺。有了这一等的学问，一等的胸襟，在书画印上则是易于达到通境的。即便是限于人工天意，不能尽其美，得其全，然其对于书画印某一门类的研求创作，至少是能攀高却低，择优汰劣，求文拒野，漉沙得金，具有高屋建瓴，追求高格调，提升高品位的保证作用。（作者单位为上海中国画院，本文原载《中国书画》）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