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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庄战斗，在我军战史上一直是当做一个经典战例来宣传。按照1943年《解放日报》的记载，此役是发生在1942年“五·一”反扫荡期间的一场重大胜利，在6月9日一天之内，八路军的两个连（300人）伏击了坂本支队，依托村落工事血战16小时，给予了扫荡合击的日伪军以沉重的打击：仅日军即有坂本旅团长以下官兵600余人被打死，负伤人数为300余人；配合日军作战的伪军伤亡约200人；合计敌方伤亡超过1200人（另一说为860人）。而八路军的伤亡情况如下：阵亡32人（突围时9人），负伤41人（突围时14人），总计73人，包括4名连级干部。 然而解放日报这样的政治宣传的报纸，明显对战果进行了夸大。从解放日报的宣传中看，夸大的起码有这么几个地方：一、伤亡人数。八路军以73人伤亡的代价消灭日伪军1200人，这个战损比达到了1:16。作为政治宣传，战果夸大是常有的事情。但后世在提到宋庄战斗时也采信了这种说法，则明显不应该了。二，歼敌人数。日方投入战场一共两个大队，就上伤亡了1200人，那还有突围的必要么？显然不合理。而日方的记载则把战损比完全掉了过来。日方记载的数字是阵地八路军遗弃尸体264，而自己仅阵亡26人，受伤27人。这个数字也是夸张的无法令人信服。到底哪个是对的呢？ 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还是应该认真研究一下宋庄战斗的始末，获取多方信息渠道来做最真实的还原。接下来我们会一一分析。 坂本旅团长？坂本联队长？战死还是毫发无损？首先坂本不是被宣传的旅团长，官衔也不是少将，而是大佐，在宋庄战斗期间担任独立12步兵连队的联队长。后来他倒是当上了少将，不过那是1943年的事情了。以下是坂本吉太郎的履历表： 出处：上法快男監修・外山操編『陸海軍将官人事総覧』陸軍篇（芙蓉書房、昭和56年） 独立步兵12联队作战史中明确记载的是坂本大佐 此人也未在宋庄战斗中战死。但他的履历上写的很清楚，并未战死，后来还当上了第四独立警备队司令一直到日本投降。在22团最初的战报中，按22团的说法是坂本率领其观摩团在6月9日上午7时30分来到宋庄时和八路军交火，开战没多久头部就挨了一枪，后来没多久死了。。日方的战报中没有提及坂本大佐受伤这件事。不过我通过在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中查询到的资料，结合他本人履历，猜了个大概。首先宋庄战斗时发生在日方“第三期作战前期”的一次战斗，发生在1942年6月9日。而在6月9日后就没有任何作成者为坂本支队长本人的战报。而在此之前坂本支队留下了极为丰富的作战史料，详细到每一场小规模战斗。那坂本在宋庄战斗之后干嘛去了呢？还有就是1943年3月1日，坂本调离中国战场，担任长崎联队区司令官。按说宋庄战斗以这么微小的代价就消灭了这么多八路军，怎么还调回国内去了？后来又回到中国战场，担任了独立第四警备队的司令官。 在这科普一下独立警备队是什么概念，就是比旅团小一点规模的部队，这种部队主要担任驻防任务，野战能力较旅团差了很多。但司令官头衔还是少将头衔。可以说相当于二三线的部队。尤其后来坂本担任还是驻蒙军的独立第四警备队司令，可以说是比较闲的职位了。基于以上调动经历，本人倾向于坂本在宋庄战斗负伤这一说法。正因为在宋庄战斗其负过伤身体健康肯定受到影响，伤好后（次年3月）才会调回没有战火的国内，后来即便调回国内，也没有再担任野战部队的长官。 八路军和日军到底投入多少人按22团的记载一直是左叶带领2个连外加团部直属部队在宋庄伏击日军，一共300多人。最后22团伤亡73人，包括4名连级干部。22团是当时的基干团，不是主力团，全团仅有4个连。而其他两个连在由政委带领，在外围的西固罗村吸引敌人，固宋庄战斗22团仅能投入2个连。然而这仅是22团的投入兵力，不能代表整个宋庄投入战斗的人数。实际上在宋庄的战斗人员除了22团，还有在反扫荡中突围的冀中警备旅1团2营余部，估计也有100多人，此外还有2个县大队和区小队投入战斗，这部分人数也有100多人。所以实际投入作战的应该在500-600人的规模。这一点和日方独立步兵12联队的作战史上估计的一致。 八路军22团左叶团长 结束战斗后日军估计的我方番号及人数，可见日军也不知道有警备旅部队参战 日方对我方番号估计的如此详细，应该是从受重伤的一名连长口中得知的。因为有如下的记载： 按照日寇的记载，吴连长应该是受了重伤，没有马上牺牲，因此从他口中得知了“团长又进入了宋庄'，最终“团长战死”。这个说法到底是为了把鬼子引回宋庄还是左叶团长真的又回去了，不得而知。谢力夫在党史博采上写过的《宋庄战斗：冀中平原一场奇迹般战斗》中也有对吴连长的记录： ”...敌人发觉我军突围，开始向我猛烈射击，我先头班，一面开路，一面向敌人投出一排排的手榴弹，接着和敌人拼起刺刀来。一连吴连长不幸牺牲。” 日军方面的投入就比较明了。因为在联队战史里明确记录了是投入了2个大队（欠3个中队），规模应在1400人左右。比我方估计的人数要少。而伪军是否参战不得而知，因为日方这边的战报上没有只言片语提到伪军。（不过很奇怪为什么这里说一中队兵力才60~70人，之前的反扫荡战役中被打残了？） 战斗经过按照我方这边的记载，左叶团长带领22团分部和警备旅1团2营余部是头一天晚上也就是6月8日来到宋庄，根据形势判断，附近扫荡日军很多，他们采取的铁壁合围战术，让八路军一时半会无法跳出包围圈。所以无奈之下只能依托四周都有围墙的宋庄作为阵地和日军来场硬碰硬的战斗。然后伺机突围。其实很好理解，只有当敌人缩小包围圈的时候你跳出去了，才有机会彻底甩开他们。否则敌人各部一直保持一定距离如铁耙犁地一样的扫荡，八路军永远无法跳出包围圈得到休整。不过后来日方投入战场的兵力远远超出了22团的判断。所以其实说伏击是有点牵强的。 从战斗经过看，宋庄内的八路军规模也确实超出了日军的预料，以至于从6月9日7点30分开始双方交火后（与坂本支队本部），增援部队一直到中午12时30分才开始陆续赶到战场。西垣队到达战场时已是15时30分，而最晚到达战场的是后马垒（解放日报宣传成由马垒）出发的佐藤队以及大执要方向赶来的，分别是18时30分和17点50分才到达。 宋庄本身是四面有围墙的，而且八路军也提前构筑了工事，在八路军的阵地战中还是防守比坚固的一次。从日方绘制的宋庄地图看，宋庄内部都用铁丝网分割成若干区域，说明八路军已经做好了巷战的准备。围墙的存在为八路军提供了坚固的屏障。这场战斗中日军除了92式步兵炮，还投入了“联队炮”（75mm山炮可能性大一些）。但围墙并未摧毁。此外还在村外构筑了三道防线。同时宋庄和华北根据地其他村庄一样，挖了地道。后来宋庄失守，有一部兵力转入地道继续抵抗，并沿地道通往辛庄突围。 宋庄地图，波浪形为铁丝网 宋庄的城墙
宋庄东北角城墙，八路军通过枪眼向外射击
宋庄的地道 因此宋庄对八路军来说确实是难得的一个坚固堡垒，整个抗战期间也是比较罕见的。解放日报的说法，八路军依托村落工事血战16小时，击退数十次的进攻这个说法完全合理。因为日军从早上就和八路军交火，一直到下午15时到17时，才攻破了村外的2道防线，夺取了规模较小的西南部的村落（宋庄地图上左下角的方块）。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垣队和佐藤队到达了战场，多个中队已经将宋庄合围了起来。按照坂本支队下达的命令，西垣部和玉井部合为一部从西南方向进攻，同时将西垣部带来的“联队炮”投入使用，压制敌人和破坏围墙，并对八路军使用了催泪瓦斯。有了这两样杀伤力极大的武器的支持，才使得日军最终得以从西南角突入宋庄内部，但此时已经是21时了，按日军的说法就是“不眠不休不分昼夜的进攻”。谢力夫对这段是这样写的： ”太阳西下时，敌人继续向东南侧一连阵地猛攻，村沿工事己被敌人炮火摧毁。战士们沉着地退入村内，利用房屋顽强抵抗。敌人向一连阵地猛攻时，变换冲击方式。他们两肘托枪，向村沿匍匐前进，隐蔽接近。但是，接连三次都被我英勇的战士们打退了。敌人连遭失败后，便采取了更加毒辣的手段。第四次冲锋前，向村沿发射了催泪弹和毒气弹。” 也就是说在太阳落山后，西垣队和玉井队连续对东南方向实施了四次进攻，第四次进攻使用了催泪弹（日方未提及毒气弹），最终才突入宋庄。这与日方记载的21时玉井队率先攻入宋庄东南角基本吻合。
围攻宋庄的态势图，红圈为火炮的位置，推测东侧和北侧的火炮只是92式步兵炮，无法破坏围墙 由于此时城墙已破，宋庄被合围，让左叶不得不做出了突围的决定。“大约22点，宋庄四周先后升起了八个起花，标明我军突围完全成功。伤亡惨重的敌人，以为我突围的不过是小股部队，大批主力仍被包围在村里。”这一点与日方记载一致，日方认为突围的不过是小股八路军。而日军从21时就突入宋庄，22点左叶已经突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5点才完全占领宋庄，也说明日军当时尚且认为八路军主力还在村内。
敌军认为只有小股八路军从西北方向突围 双方战果分析我们来分析一下这场战争的一些细节： 一、八路军最早与宋庄北部的坂本支队本阵交火； 二、从12时开始敌军各个中队、小队开始陆续抵达战场； 三、下午战斗最激烈的是宋庄西部和南部，最先失守的也是南部； 四、最先突入宋庄内部的也是南部的玉井队和西垣队。 然后这场战争日军自己统计的伤亡是这样的：
而他们取得的战果是这样的：
战死26人，战伤27人。这我就不明白了，这个伤亡，满打满算才相当于一个小队。而日军从早上7点30和八路军交火，一直到晚上21点从东南部攻入宋庄。如果是这么小的伤亡，为什么要等到晚上21点才攻破宋庄呢，趁着白天攻破宋庄让八路一个都跑不了不是更好吗？还有早就到达战场的坂本支队本阵，一直在宋庄北部，就没挪过位置，他们在干嘛？玩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而下午开始猛攻宋庄南部的西垣部队和玉井部队，也是从15点开始一直打到晚上21点。打了整整6个小时才开始攻入宋庄，而伤亡不过几十个人。更搞笑的是，八路军都已经撤退了，“无比英勇”的皇军居然直到第二天早上5点才完全占领宋庄。这个战斗力不禁让我联想到一张图：
而且宋庄是什么地方？我之前已经介绍过了，那是一个防护严密的堡垒，四周都有城墙，外部还有三道防线。作为进攻方，以50人伤亡的代价击毙八路264人，按这个比例伤亡的八路军应该要超过500人了。那八路军还有几个能动的。。。这样的伤亡比对比这样低效的推进速度，不觉得矛盾么？ 其实从刚才我列举的那几个细节，结合解放日报的说法，大致可以确定了，那就是日军在上午的作战中确实伤亡惨重，以至于先到达宋庄北部的部队已经无力维持进攻了，只好在通电附近的其他部队，让他们赶来战场作战。而夜晚对宋庄南部实施连续攻击甚至丧心病狂使用催泪弹，也表示日军在进攻中屡屡受挫，伤亡是不可能小的。 我联想到八路军史上一次著名的战役：关家垴战斗。这次战斗八路军围攻500多人的冈崎支队，结果最终也没有拿下阵地。冈崎支队伤亡一百多人，而八路军伤亡600余人。也就是说八路军作为进攻方进攻日军阵地时，伤亡比也不过就是4:1或者5:1，这已经是彭德怀引以为耻的战役了。而懂的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进攻方转为防守方的时候，伤亡通常会再小一些，也就是如果八路防守，日军进攻，伤亡一定小于5:1。结果坂本支队长厉害了，作为进攻方进攻四面围墙的工事，居然能以1:10的伤亡比拿下。我看坂本升少将真是屈才了，派他去太平战场一年就能攻到美国本土。 所以最终的判断是，八路认为日军伤亡惨重是成立的。但战果被严重夸大。也就是不可能伤亡1200人。因为日军一共投入的兵力不过1400人左右。在最初22团上报战果的时候，写的是毙伤日伪军400余人。这个数字才是比较可信的。 而日军统计的八路军阵地遗弃尸体264具，可能有所夸大，但宋庄战斗八路军真实伤亡绝不可能仅有73人。因为73人只是22团的伤亡，那么警备旅1团2营以及县大队区小队的伤亡并未计算在内。而1团2营因为是被打散的队伍装备不可能有22团那么好。县大队和区小队更不用说了，县大队的步枪和人数比例常常能达到1:10的悬殊比例，装备和训练都差一截，因此和敌人作战时遭受的伤亡也会更大。 这场战斗被我军成为大捷，并夸大战果登上解放日报是有原因的。因为在1942年的反扫荡斗争中，我军损失非常惨重，几乎都是被动挨打，一时间我军的士气也受到极大影响。而宋庄战斗，虽然最终的结果仍然是失守—突围，但考虑到这是日军投入2个大队合围的情况下，败的不算丢人。更何况还消灭日军了大量有生力量。对于以游击战为主的八路军，城乡失守并不是难以启齿的丢人事，其首要目标是按照论持久战的原则，保存自身有生力量的同时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次战役恰恰起到了这个作用。一来保存了22团这个基干团的力量，顺利跳出敌人包围圈，而来也让敌人吃尽了苦头，因此拿出来做政治宣传是合适的。解放日报对战果的夸大属于一种政治宣传，在当时不光是八路军，国府夸大宣传也是屡见不鲜，主要是为了激励国内民众。但抗战至今已经过去70多年，如今再次引用当时解放日报的数字，就显得过于不严谨，不实事求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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