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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豆的声色

 吴越尽说 2019-05-21

作者:刘中驰

拣佛豆,在《红楼梦》里贾母借以结寿缘,场面庄重,一豆一佛音。贾母拣的佛豆就是蚕豆,初一想,这蚕豆和佛怎能粘连在一起呢?恍然,那蚕豆憨厚肥实,那眯成线的眼睛,看着就喜人。

李时珍说,豆荚状如老蚕,故名蚕豆。开花的蚕豆似刚睁开眼的蚕虫,打量着村庄,沿着地头田埂,一路摸索着蔓生在院边沟角,园垄菜间,浩浩荡荡,与人热恋。在乡村,人们常说,三月里炒青蚕豆——又是亲又是热(又是青又是热)。蚕豆爱和村庄的人们亲热,白底黑边的小花,一刻不停地闪着暧昧的眼神,像小媳妇刚入门,惊喜不已。等花儿凋零,串串豆荚,嫩的青绿,一簇簇,拢在一起,宛如佛手,静谧安然,迎着春光昂扬。

向自山顶西望,翠色袭人者即此,皆麦与蚕豆也。”徐霞客看到的春日蚕豆,辽阔,深远,在田埂地畔与小麦相依相偎,交织磅礴。仿如儿时的乡村,青青麦苗,青青的蚕豆,两小无猜般在田野里肆意奔跑,用青绿渲染它们的足迹,引来一片片蜂呀、蝶呀的追逐嬉闹。乡村,因有了蚕豆,四野欢快了起来,被寒冬夹裹的村庄,缓过了神,舒展着筋骨,被蚕豆装扮的绿意盎然。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在旷野,和伙伴们没心没肺地奔跑玩耍,采花,编花环,过家家,四野的清风微醺,只听得到童声回荡。

剥蚕豆是最美妙的,饱满的蚕豆在青衣帐里躺着,等待着你去揭开一个个面纱。清晨,奶奶刚从地里抱回一捆蚕豆,一摞铺在地上,从墙脚拎出一竹凳,坐在大门口,脚边一堆蚕豆,小狗卧在身旁打盹,小白羊慢条斯理地嚼着蚕豆叶,仿佛整个春天在它嘴里蔓延般喜庆安详。蚕豆一粒粒从奶奶的手里蹦出,路上有行人她应和着,没人了,她低头剥豆。此刻,她静心剥豆,什么都不想,抑或什么都在想,她想今天中午这蚕豆该如何做给孙儿吃呢?今天这蚕豆有没有老伴的灵气呢?毕竟这蚕豆在老伴的坟地长了大半年了。她的思绪随着阳光扑闪,内心千丝万缕,脸上波澜不起。一粒蚕豆,让她的时光飞舞旋转。

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随园食单》里说,现采现烧的蚕豆最美味,说的就是我家,从屋后摘下的蚕豆,剥壳,洗净即可入锅,前后不过半小时。那鲜嫩随着清炒,抑或腊肉咸菜炒都美味难挡,最简单的就是蚕豆饭了,往米饭锅里一倒,饭糯蚕豆香,鲜嫩清甜,胃口大开。最爱母亲做的蚕豆糊,洗净的蚕豆,拌上面粉,再打几个鸡蛋,油锅里慢煎,金黄里潜藏翠绿,煞是好看,加水,水沸放盐,加葱花,大功告成,养眼馋胃,片片黄云夹裹着碧玉,爽滑柔糯,吃一口,满嘴的春意盎然,实在鲜美。

童年四野玩耍,玩累了,找一干涸的沟渠,野草干柴拢一堆,揪一把蚕豆,点火烧烤,不一会儿,那清香就在火焰中弥漫。火灭后,从火堆里扒拉出烧熟的蚕豆,趁热,入口,嘴满足了,心妥帖了。翠荚中排浅碧珠,甘欺崖蜜软欺酥。一粒粒热腾爽口,伙伴们把剥开的蚕豆,扔向半空,比赛谁接得准,抛得高,乐此不疲。

农家的蚕豆总归会多的,吃不完的蚕豆,一部分留作来年的种子,一部分晒干,留着冬天过年吃,晒干的蚕豆粒,浸水一泡,仿佛回魂般,和红烧肉一起炒,吸足肉汁的蚕豆,更是油光饱满,在舌尖上蹦跳。大年夜,挖一瓢干蚕豆,在烧红的锅里翻炒,像刚起网的鱼儿,活蹦乱跳,在锅里噼里啪啦,待到浓香萦绕,便可起锅,冷却,嚼一粒,嘎嘣脆响,清香沁鼻。一边看春节晚会,一边嘴里嘎嘣脆。奶奶一辈子就是牙口好,年年冬日,她的口袋里定少不了干脆的炒蚕豆,倚在暖阳斜照的墙角,吃着沁香的蚕豆,一整个冬日的光阴,豆子都在她牙齿间打转。

灯火如豆,总觉得这豆就是蚕豆,蚕豆灯火般,照耀着童年时光,陪伴着奶奶的暮年光阴,温暖着村人慈悲的脾胃,舍豆其谁呢,蚕豆有善缘,带着迷人的眼睛浅笑,那紫色的笑,蔓延无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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