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讨厌刺猬这个浑身带刺的小东西,就因为那一根根扎眼的刺,看起来颇不舒服,让人感觉如芒在背。 其实,我小时候常见刺猬。那是夜间打猎的姑父从田野抓回来的。抓回的刺猬被放进一口缸里,缸口上还压着一块厚厚的木板,怕刺猬爬出来跑掉。而我总是央求姑父把木板拿下来,别让刺猬在缸里憋死了。那时,我倒不是真担心刺猬会憋死。我只想让姑父快点把刺猬放出来,我想看那一团刺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萌样——目不转睛地看一会儿,暂时满足了好奇心,就马上背过身去拼命地揉眼睛,我总感觉眼珠子里有无数根针。 从那以后,好多年我都没看到过刺猬:一是怕看,二是姑父不再到野外去捉刺猬了,没机会看到。 二十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看到了刺猬。那天下班后,我一直待在办公室写稿。等写完稿,夜已深了。我走到公交车站时,已错过了末班车。我只好徒步回家。当时正是大都市的夜市最热闹的时候。经过一条长长的夜市街时,我下意识地戴上了耳机,企图屏蔽那些烦人的吵闹声,但逼仄的街道上嘈杂声浪还是一波波地直往耳孔里钻。 突然,只听得一声声尖利的小孩般的哭叫声,刺穿音乐声的屏障钻进耳孔——尖利得叫人不寒而栗,简直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大晚上的,谁家的孩子哭得如此伤心?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取下耳机,那叫人不寒而栗的哭叫声还在继续。 我迅速环顾四周,并没发现有小孩,但那哭声分明就在不远处。我的心陡然一紧,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又担心哪里出了什么祸事,心脏不由得跳得快了。我循着哭声加快脚步往前走,想弄明白哭声的来处。 哭声越来越近,但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在一家餐馆门口,我停下了脚步,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一只刺猬仰躺在地,鲜红的五脏六腑袒露在锋利刀刃下……原来那锥心刺骨的惨叫声,居然是这只刺猬发出的!那一团圆圆的刺球,那团我一直都怕看的圆圆刺球——它没有长刺的肚子被一把尖刀毫不费力地剖开,然后内脏被掏空。它终于停止了哭叫,停止了无助的哀号,仅剩空空的皮囊。它的身旁,黏糊糊的黑红血水中,有五六个内脏已被掏空的带刺的皮囊——那或许是它的父母或兄弟姐妹。 以前,我听人说牛被宰之前会流泪,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但我从没见过,当然也极不愿见到那一幕。动物都有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那是纯然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至情至性的表达。那些方式有的近乎惨烈,如黄鳝被放进盛满沸水的锅里煮却弓身护子,如怀孕的藏羚羊在猎人的枪口下兀然跪拜。凡是动物都有灵性,只是人类先一步站在了高处,会操控杀伐的器械,就漠然无视其他动物的眼泪和哭叫。 在闪光的刀刃面前,牛只会默默流泪,然而它的眼泪在人们的欲望面前又显得何其苍白。刺猬能发出尖利的哭叫声,凄厉、惨然,叫人为之颤栗,但也没能堵住人们如潮的涎水。也许刺猬只会哭叫,不会流泪;也许它流泪了,只是我当时没看到。但是那一夜,它的哭叫声使我无法入眠。那一声声哭叫就像它身上的刺,根根扎在我心,越揉越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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