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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有趣的时代?痛彻心扉的无奈

 gs老张 2019-05-25

《中国美术报》第150期 美术新闻

意大利水城威尼斯,从圣马可广场一侧的海岸浮桥,通向威尼斯岛东端的绿园(Giardini),有一段长约1500米的海岸。这里有着宽阔的石板路和面向着圣乔治·马吉奥雷教堂的绝美风景,也有兜售着颇受欢迎、物美价廉的面具和意大利冰淇淋的小摊——虽然摊主大多来自于希腊或者东欧。但在熙熙攘攘的威尼斯主岛上,这里实在算不上受欢迎的景点。从圣马可广场步行出来的人群,往往行至叹息桥边,便在排队自拍后乘船离岛。对一般的游人来说,这样的游览路线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这一段1500米的海岸大道,却如同候鸟的栖息地一般,每隔两年便迎来大批艺术界和收藏界的“候鸟”,参加具有百年历史的艺术盛事——威尼斯双年展。

旅游城市的定位,让威尼斯同其他的艺术重镇,如纽约、巴黎或者伦敦不同,这里浓厚的商业气氛和曾经数百年中世界商业中心的地位,让如今的威尼斯在双年展之外,也成为了一个文化和艺术的大秀场。视觉艺术、戏剧、电影、建筑等文化门类,都选择了这里作为最高规格的展示舞台。因此,每当威尼斯双年展在绿园和军械库两个主展场开幕之时,连接这两地的短短一段海岸,便成为了最受艺术界关注的所在。除了走在海边衣着光鲜的画廊主、藏家和行色匆匆的媒体人士之外,这里的码头也在双年展开幕的时候,停满了各色奢华的私人游艇。每届威尼斯双年展,都是在这样一个文化、艺术和商业气息交织的氛围中拉开帷幕。

经历了法国女策展人克里斯汀·马塞尔策划下不温不火的第57届双年展之后,威尼斯双年展集团主席保罗·巴莱塔面对着纷至沓来的批评,显然意识到了危机。于是,在德国人拉尔夫·鲁格夫领导下的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从内容到形式都展现了面貌一新的变化。停泊在海边码头的,也不仅仅是那些顶级富豪们的游艇,更“停泊”了一件足以震撼世人眼球的现成艺术品。

法国国家馆艺术家劳瑞·普罗沃斯特的影像作品《融入这抹深蓝色》截图?图片:biennialfoundation.org

这件艺术品,正是近代以来在地中海地区发生的最为严重的沉船事故的主角——曾经搭载了800多名难民的一艘渔船残骸。该船于2015年4月19日从利比亚海岸驶出后,和一艘葡萄牙商船发生了碰撞而沉没。赶来救援的意大利海军仅仅营救起28名幸存者,船上的北非难民几乎全部葬身大海,尸骨无存。2016年6月,这艘船被意大利海军从约500米深的海底打捞上来,瑞士/冰岛艺术家克里斯托夫·布歇尔(Christopher Buchel)同意大利以及威尼斯的相关政府机构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谈判,最终在赞助商的帮助下,把这艘斑驳的沉船运送到了威尼斯双年展军械库展区的现场,并将其命名为《我们的船》(Barca Nostra),变成了一尊充满悲情色彩的难民纪念碑。军械库展区,是多数人参观的起点,在看到了这尊纪念碑之时,无论是观众、收藏家还是我们媒体人,都在第一时间认识到:哪怕仅凭这一件作品,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都称得上完成了“艺术万岁”(57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之上的一次升华。当然前提是看到它的人,能够了解到这是一件展品而不是待修的普通渔船。

在5月11日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开幕之前的几天,这艘沉船就已经引爆了全球媒体。除了第一时间感到震惊和心痛之外,恐怕更多人想到的是:这样一艘小小的渔船,是如何容得下近千名难民的?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所有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威尼斯双年展观众,恐怕根本无法想象这种极端的生存状态。这种对比让《我们的船》成为了比上届卡塞尔文献展中的黄色水泥管(希瓦·K,《当我们呼出图像》)更为深刻和震撼的作品。至少在这场视觉文化消费的狂欢之中,如此一件纪念碑式的作品激发了反移民主义者的良心,也激发了观众对困扰欧洲的重要难题——难民问题的又一次深刻的思考。此外,《我们的船》除了是对难民主题的一次强大的升华,同时契合了另一个全球化的主题:水城威尼斯已经受到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的威胁,出现在威尼斯的这艘沉船,也正是对全球变暖现象的一种暗示。

相比之下,同在军械库门前不远处的大型雕塑,由意大利艺术家洛伦佐·奎因(Lorenzo Quinn)制作的《建桥》(Building Bridges)就让人感到过于简单而直白——六双相互握着的手,在河道上构成了巨大的拱桥。虽然体量巨大,但比起艺术家在上届双年展中引发关注的《支持》(一尊挣扎着抓住浮桥的巨手雕塑),缺少了让人思考的隐喻元素,反而多了一份媚世的意味。

意大利艺术家洛伦佐·奎因的作品《建桥》在军械库展区?图片:法新社

自策展人拉尔夫·鲁格夫在发布会上宣布了此届双年展主题“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之后,全世界的艺术家和各个国家馆的策展人就纷纷开始了自己的解读。当我们把视线聚集到威尼斯双年展最重要的展览——主题展之中时,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和惊喜,我们感受到了形形色色的视觉愉悦,“有趣的时代”对鲁格夫来说,意味着艺术将在地域政治局势不稳定的世界中,扮演一个参与者和见证者的角色,而那些挑战现有思维习惯的青年艺术家,则成为鲁格夫在主题展中的关注所在。在本届威尼斯双年展开幕之前,通过仅有的发布会视频以及艺术家名单,我们曾经简单地判断:本届展览会更加强调政治上的激进性,但这种判断又似乎太过笼统了。如果说两年前的卡塞尔文献展是一次艺术改变世界的“成果展示”的话,那么鲁格夫所做的,则真正地把艺术家和作品提升到了更重要的地位,让人在视觉愉悦和社会思考之外,逐渐体验到艺术试图改变世界过程中的艰辛与无奈,甚至可以说,“有趣的时代”本质上仍然是策展人编织出的一个艺术乌托邦。主题展就是这个乌托邦的物质载体。

策展人在主题展“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中,显示出非凡的勇气——几乎所有展品都是在近十年以来创作的当代艺术品,而将近一半的参展艺术家年龄不超过40岁。这种完全的当代姿态,让年轻艺术家推动传统艺术形式进步的努力,成为本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一大看点。

比如立陶宛28岁的艺术家奥古斯塔斯·塞拉皮纳斯(Augustas Serapinas)就构建起了主题馆中最美的一件雕塑:用立陶宛境内苏联时期的核电站废料,搭建出一个凄美的废墟。而30岁的印度艺术家索汉·古普塔(Soham Gupta)则用一组具有强烈视觉震撼力的黑白照片,把简单的纪实摄影转变成为了一部表现主义的戏剧:夜色之下,加尔各达的流浪汉们,凭借粗糙的皮肤和皱巴巴的脸庞,分明显示出了一种英雄般的“主角光环”。

立陶宛艺术家奥古斯塔斯·塞拉皮纳斯在主题展中的雕塑作品?图片:Artnet

居于伦敦的肯尼亚艺术家迈克尔·阿米塔奇(Michael Armitage)展出了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中最为震撼的绘画作品。流畅的笔触、非洲风格的色彩和拼贴式的破碎画面,描绘了肯尼亚在2017年大选之前所经历的骚乱——或者说狂欢。对西方现代主义成功的非洲化改造,成为这位35岁的年轻艺术家的注脚。

尽管鲁格夫坚持用现在时态来强调展览的活力与激进姿态,但“历史”,仍然成为艺术家们表现当今世界的强劲动力。

鲁格夫的呈现形式是霸道无理的,他把主题展放到了绿园和军械库两地同时举行,并把一位艺术家的多件作品拆分至两地。这不禁让我们想起了2017年的卡塞尔文献展:一个展览先后在雅典和卡塞尔两地举行,展出作品也略有不同。为了让艺术成为“有趣的时代”中工作和生活的指南,这位曾经的符号学学者,几乎聚集了当前世界所有具有强烈政治符号含义的艺术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次主题展是威尼斯双年展经历了2017年的平淡无奇之后的一次淋漓尽致的反弹。从欧洲难民问题、种族问题,到假新闻的问题,即使鲁格夫始终矢口否认先前人们的猜测,但“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在如此强烈的政治倾向作品中,真的成为了一句不折不扣的“诅咒”。

本届威尼斯双年展对艺术的政治和社会身份的探讨,还集中反映在了金狮奖的评选结果之上,对种族主义和气候变化这两个全球性问题的解读,成功地赢得了评委的青睐。

非裔美国艺术家亚瑟·贾法荣获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图片:Artnet

非裔美国艺术家亚瑟·贾法(Arthur Jafa)的获奖毫不意外,相比近年来大火并屡创拍卖纪录的非裔画家克里·詹姆斯·马歇尔,这位新晋的金狮奖获奖艺术家更钟情于叙事性的视频影像作品:以更加晦涩的叙事方式和更加戏剧化的镜头语言,探讨了整整几代非裔美国艺术家所追寻的“黑色美学”,成功地以当代艺术的视角把这种新美学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就像马歇尔或者另外一位深刻影响了当代社会文化的非裔流行音乐人——碧昂丝一般,如今获奖的贾法,是挑战“白人至上”和欧洲中心论的无数“被边缘化者”中的杰出代表。

最佳国家馆的金狮奖评选中,立陶宛国家馆的夺魁似乎爆了一个不小的冷门,但细细观看了展览之后,没有人会再提出异议。立陶宛国家馆的获奖作品——行为表演《太阳和海洋》(Sun and Sea)就像上届获奖的德国馆表演作品《浮士德》一样,在并不复杂的场景和近乎笨拙的表演安排中,渲染出令人窒息的气氛。当日蚀出现,天空和海洋随之变色。不可抗拒的恐惧和危险一步步逼近,留给观众的是无尽的惊恐和痛苦挣扎。这哪里是“有趣的时代”,分明就是人类末世的景象!

荣膺金狮奖的立陶宛国家馆行为表演现场

我们之所以多次提及主题中的那句“有趣的时代”,正是因为策展人在整个展览中所体现出的控制力:抛出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因此得到了超乎预想的解读。相比上届威尼斯双年展含糊不清的主题“艺术万岁”,这是一次成功的颠覆。

中国国家馆艺术家耿雪的作品《金色之名》展出现场 摄影:刘大鹏

威尼斯双年展中首次设立的加纳国家馆展览“加纳自由”引起关注?图片:CNN

这种控制力和颠覆的姿态,还体现在其他多个国家馆的展览之中。政治、社会、战争、种族、环保等全球性话题交替展现,令人目不暇接。最典型的例子展现在绿园中彼此相邻的美、英、法、德、俄国家馆。这五个国家馆似乎在展览之前就达成了某种一致,以完全不相同的形式与媒介,分别表现了上述的五个全球性话题。我们又不禁想起刚刚离世的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奥克维·恩维佐。历史在短短四年里完成了一次循环。相比起这位前辈,鲁格夫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他的全球化梦想:以“有趣的时代”为幌子,把人类社会最深刻的痛点,赤裸裸地摆在了世人的面前,逼得我们不得不一起正视时代的疮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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