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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年，他背着行囊流浪，一天晚上，走到一小县城，远远地看到一个广告灯箱，写着“阳光不锈”四个字，觉得胸间一股暖意。第二天，他再跑过去看，原来那灯箱坏了，几个字不亮了，全文是：阳光不锈钢制品店。他笑岔了气。 后来，我在《读者》上又看了个同样的故事。我就不知道是老罗撒了谎，还是文章的作者撒了谎？继而，我就不太相信别人说的“掌故”，愈言之凿凿说是真的，往往愈是假的。 记得国外有人做过调查，人说的话，百分之七十是假的，即大部分时间我们是在说谎，没说真心话。每个人都在设法建立和维护自己的意识形态，慢慢地形成一个小体系。在这个铁桶般的小体系里，只讲对自己有利的；那些不利的，被自觉或不自觉地剔掉了。 上述是闲话。我要说的，是“阳光不锈”这四个字。想想，阳光不锈是最适合形容秋冬的午后阳光的。记得小时候，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大太阳，老娘洗了被窝铺盖，还用米汤浆了的，晒一天；到了晚上，被窝里一股太阳的味道，硬硬的、香香的。 欢喜躺在这样的被窝里睡晏床，仿佛躺在老阳坡上晒太阳。阳光洒在山上，山像镀了一层银；阳光洒在树上，树像涂了一层油；阳光洒在湖上，湖面滚起粼粼的鱼鳞，耀眼；阳光洒在风里，风暖暖的，吹拂着少年的尘梦。 好多次，秋冬，放牛，我就躺在老屋后的老阳坡上晒太阳，刚看了屠格涅夫的《初恋》，眼睛湿湿的倦倦的，忧伤从胸底漶出，伴着黄芦白苇的飞絮在阳光下飘忽再飘忽。 飘忽的极处，有时候，也想象身边能躺着齐娜依达那样的女子，小火炉似的阳光照着她的眸、照着她扑闪扑闪的睫毛、照着她翕动的唇、照着她像奶酪一样的肌肤。 午后的阳光，要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青春。因为没有，所以，那忧伤就在太阳落坡后结成暮霭，潇潇风起，风中有山歌，也有不尽的惆怅。这惆怅越结越厚，最后变成厚厚的冬雪，将青春覆盖。那是一场难愈的病。每个成长的男子都有一场这样的病。 岁月是最好的医生，当雪融成水，当暮霭变成晨曦，真有那样的午后的美景，阳光温煦，那么照着，扬起的鞭子轻轻落下，我愿做个激情的牧牛郎。 那一年，像一首诗篇。 年纪大了，倒似乎相信了那故事真是老罗的，也真是《读者》里的那个作者的。有时候，得相信谎言。相信了谎言，就相信了阳光不锈。 几个月前，去安徽泾县买了10本线装的宣纸册页，想在上面抄写我曾写的古诗词。这一阕《贺新郎·偶感》要不要抄，我还没定——“老子平生愿，梦乡关，小桥已断，流泉早绝。落拓江湖频买醉，醒罢鬓霜头雪。千里外，深秋雾锁。举剑茫然谁共语？舞长风，瘦了鹏城月。人渺渺，心如铁。夜阑窗外灯初歇。饮饕餮，擂茶几碗，齿颊香气。莫道中年休万事，亦惹闲愁尘怨。笔纸上，梅花如血。何物蜩螗羹沸沸？曰：依稀记取江洲别。我有病，花无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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